第五十八章 老鼠吃象

　　宅院占地很大，這在平清坊這種窮人遍地的地方，倒是很少見。
　　而在此時，卻有壹個東廠的檔頭，帶著壹群番子到了。
　　東廠的檔頭，大致和張靜壹這百戶官差不多的地位。
　　不過依禮，錦衣衛比人矮壹頭，哪怕大家官職品級相同，張靜壹也要行個禮的。
　　不過張靜壹並沒有動。
　　對方顯得有些錯愕。
　　張靜壹隨即道：“可是趙檔頭？”
　　“正是，妳是張百戶？”
　　“久仰，久仰。”
　　趙檔頭拉下臉來，他當然也久仰張靜壹，宮裏的人早就傳了訊息來，這個張百戶……平日別太招惹他，他的水很深。可是……也千萬別和此人走近，東廠裏有某些人不喜歡他。
　　所以，他只敷衍的點點頭：“動手吧。”
　　“好，動手，依我之見，東段的墻角僻靜，此時又是三更，我們可以架起梯子，先讓壹部分弟兄們偷偷潛入進去，除此之外……為了防止賊子逃竄，還需讓弟兄們守住後門……這是建奴人的細作，定會藏匿利刃，為了防範於未然，我看應該調撥幾個火銃手……”
　　張靜壹這壹路，可不是白來的，他搜腸刮肚地想了很多捉人的辦法，雖然不知道這玩意有沒有用，不過……
　　不過的是……
　　他卻發現，趙檔頭壓根就沒有聽他的話，而是大喇喇地走到了門前，拿起了門環。
　　啪啪啪……門環敲擊著門。
　　臥槽……張靜壹的眼睛直了，還能這樣操作？
　　這是串門好嘛，哪裏像拿賊？
　　門……吱吱呀呀的開了，壹個門房探出腦袋來。
　　趙檔頭擡腿便是壹腳，將這門房踹開。
　　而後，他下頭的番子們拔刀，大喝：“莫走了賊子！”
　　呼啦壹下，數十人便如潮水壹般趁著夜色，殺入宅中。
　　張靜壹：“……”
　　“三弟，怎麽不進去？”鄧健在壹旁抱著手，壹副牛氣哄哄的樣子，表示自己也是專業人士。
　　張靜壹啞口無言了良久，才道：“這……就不怕打草驚蛇？”
　　鄧健深深地看了張靜壹壹眼：“嘿嘿……這蛇壹聽咱們來了，便嚇癱了，跑不掉的，這是小意思，以後妳就懂。”
　　張靜壹：“……”
　　進入宅中。
　　果然……便有壹幹人五花大綁的被拎了出來。
　　趙檔頭坐在中堂翹著腳喝茶，氣定神閑的樣子。
　　不久之後，隔壁的耳房似乎傳出了用刑的聲音，叫罵和哀嚎，在這夜空之下，格外的刺耳。
　　中堂裏點了燭火，燭火搖曳，可在這燭火冉冉之下，照著趙檔頭的臉昏暗不明，更添了幾分恐怖。
　　“好啦，張百戶，我也不知今日妳竟會親自帶人來，現在妳們錦衣衛的差事已經幹完了，就請張百戶收隊吧。”
　　張靜壹不禁道：“這壹次抓的細作，要不要搜壹搜？看他有什麽和建奴人交往的密信，或許對遼東的軍事有所助益。”
　　“知道了，知道了。”趙檔頭不斷點頭：“我會辦的。”
　　張靜壹道：“這細作這樣大膽，居然在這裏置這麽大的宅院，我看他將自己的女眷也留在這裏，難道這些女眷也和建奴人有染？”
　　趙檔頭道：“我會查出來，到時送去教坊司就是了，張百戶辛苦了，天色不早，妳快收隊吧，噢，對了，這是給弟兄們茶水錢。”
　　說著，壹個銀錠拍在了案牘上。
　　鄧健眼前壹亮，像餓狗撲食壹般要去拿。
　　張靜壹壹扯他的衣襟，示意他要點臉。
　　鄧健頓時悶悶不樂起來。
　　張靜壹聽不得這刺耳的哀嚎聲，只覺得站在這裏，有壹種本能的不適，索性大喝壹聲：“收隊。”
　　壹隊人出了宅院，張靜壹則低頭思索。
　　次日，他是晌午時才起來的，昨天三更才睡，腦子裏像塞了漿糊壹樣，他努力地用清水洗了臉，隨即打馬到了百戶所。
　　百戶所裏還是老樣子，校尉和力士們無所事事，壹個個病懨懨的樣子。
　　張靜壹到了中堂，卻見鄧健和王程二人，正在下棋。
　　他們很認真，二人各自如老僧坐定壹般，苦思冥想的樣子，壹個如舉重若輕的大將，壹個像談笑風生的朝中閣老。
　　張靜壹心中壹凜，沒想到我的兩位義兄，也有陶冶情操的壹面啊！
　　等走近了，方才知道二人下的不是圍棋，而是鬥獸棋……
　　額……大象吃獅子，獅子吃老虎，老虎吃豹子的那種……
　　此時，這種棋在大明也有流行，當然……主要是孩子們玩的。
　　“咳咳……”
　　“呀，三弟來了。”鄧健擡頭，驚喜地看著張靜壹：“三弟要不要來下壹把，誰輸了便鉆褲襠。”
　　“不用了。”張靜壹苦笑道：“這棋太難，我下不來。”
　　說著，張靜壹認真起來：“昨日的細作，查出來什麽了嗎？”
　　鄧健笑著道：“結果已經出來了，那細作送去了詔獄，嚴刑拷打之下，已經供認不諱，說他和建奴的什麽哈赤有染，他的妻女們都已送去了教坊司。”
　　張靜壹感慨道：“沒想到這樣的人，居然真是細作。”
　　鄧健則用古怪的眼神看著張靜壹：“三弟，妳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？是不是細作不打緊，可東廠說他是，他便得是。”
　　“妳的意思是說不是？”
　　鄧健壹臉麻木不仁的神情道：“那人是外地的客商，在京城裏買下了壹個宅子，東廠見狀，便上門去討要茶水錢，他給的少了，非說自己家裏已經揭不開鍋，妳說說這人，現在曉得厲害了吧。”
　　張靜壹登時覺得頭皮發麻，他想過殺良冒功，也想過這世道的可怕，但是獨獨想不到，居然可以如此橫行無忌，囂張跋扈到這樣的地步。
　　而偏偏……自己竟興沖沖的帶著人去做了幫兇。
　　張靜壹楞在原地紋絲不動。
　　鄧健見他異常，忍不住道：“妳看看妳，又發呆啦，這就是沒娶媳婦的壞處，我有壹個做大夫的朋友說，這男子到了妳這樣的年紀，若是身上的精元無處發泄，這陽氣便過於鼎盛。時日久了，精蟲上了腦子，那可不得了，要發瘋的。”
　　壹旁的王程便托著下巴道：“妳還有大夫朋友，我怎的不知道？”
　　張靜壹覺得心裏有壹團無名業火，冷笑壹聲：“都給我站起來。”
　　“什麽？”二人瞠目結舌地看著張靜壹。
　　張靜壹面色冷酷，不留情面道：“妳們是錦衣衛總旗官，當值期間，在此下棋，該當何罪！去，到堂外站壹個時辰，若有下次，定然嚴懲不貸。”
　　鄧健：“……”
　　王程：“……”
　　雖然他們很想擺壹下義兄的架子，可見張靜壹臉色冷酷得可怕，心裏竟有些發毛，忙灰溜溜地躲到外頭去罰站了。
　　鄧健郁悶無比地低聲道：“我悔不該說精蟲上腦的事。”
　　……
　　張靜壹則失魂落魄地坐在正堂，此時他覺得自己有些可笑，以為自己兩世為人，已是深諳人情世故，哪裏曉得，這舊世界帶來的三觀，還是讓他無法接受。
　　事情發生在別人身上，自然不會有心如刀割的感受。
　　可是當得知真相，心底深處卻好像有泰山壓頂壹樣的感覺。
　　透不過氣！
　　這時，壹個校尉小心翼翼地進來，給張靜壹端上茶盞。
　　張靜壹細細壹看，正是姜健。
　　姜健放下茶盞，便躡手躡腳地要走。
　　張靜壹叫住他：“且慢著。”
　　“百戶有什麽吩咐？”姜健感激的神色看著張靜壹，畢恭畢敬。
　　張靜壹打量他：“在這裏當值，習慣嗎？”
　　“還好。”
　　“成日無所事事？”
　　“確實無事可做。”姜健很老實的回答。
　　“為什麽？”
　　姜健想了想道：“大事和卑下沒關系，百戶又嚴令我等不可欺淩百姓，更不得隨意勒索商戶。大賊不是我們做的，蟊賊也輪不到我們抓，清閑倒是清閑……就是覺得不自在。”
　　張靜壹則道：“那妳想幹事嗎？”
　　“想啊。”姜健認真地道：“吃了這份糧，又是親軍，怎麽不想幹點事呢？”
　　張靜壹道：“弟兄們呢？弟兄們現在怎麽樣？”
　　“他們……他們……”
　　“妳但說無妨。”
　　“他們說什麽的都有，還有的嫌百戶攔著他們發財，不能去商戶和百姓那裏討壹些茶水錢，這親軍幹的也沒什麽意思。他們更願意去東廠幹，或者調任到其他的衛所去。”
　　張靜壹點點頭，有這樣的想法並不奇怪。
　　張靜壹斬斷了他們的財路，而錦衣衛現在本身就是東廠的附庸，大家實在覺得這百戶所幹的沒有意思。
　　帶著這麽壹群臭魚爛蝦，張靜壹似乎也別想幹出什麽成績來。
　　張靜壹這時候，表情忽明忽暗，他心裏似乎權衡著。
　　最後，他下意識地抓起案牘上鬥獸棋的壹枚‘老鼠’的棋子，啪嗒壹下，狠狠砸在了‘象’的棋子上！
　　老鼠吃象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