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百九十五章 雙喜臨門

　　張靜壹吃過了酒，而後出宮。
　　此時，天色已陰沈了。
　　日漸昏暗，在宮裏的時候，他還壹副醉醺醺的樣子，說也奇怪，壹出宮，他便精神了。
　　喝酒的真諦在於表演，表演是壹門藝術，只要有老戲骨的功力，歷經多少酒場，都可立於不敗之地。
　　反而像天啟皇帝這等老實人，就不行了，往往是開頭先裝個逼，後半場便是裝死。
　　外頭早有壹隊衛士在等候，張靜壹帶著人，隨即出發，至北鎮撫司。
　　北鎮撫司裏頭，風氣已經大改，所有人各司其職，壹見到張靜壹來，文吏和在值當值的武官便立即想要來拜見。
　　張靜壹揮揮手，此時他心裏也滿是喜悅，想到黑麥的成功，將給這天下帶來的巨變，此時竟比任何時候都有成就感。
　　於是在堂中坐定，隨即便召了僉事劉壹奇來。
　　劉壹奇很快就來了，恭順地上前，行禮道：“都督……吃醉了酒嗎？”
　　張靜壹道：“先不說這些閑話，我只問妳……”
　　說著，張靜壹讓人攤開京城的輿圖，而後順著那朱由檢所描繪的方向點了點，便道：“這裏，是哪幾處人家？”
　　劉壹奇乖乖上前，他在京城數十年，確實很老道，只壹看，便立馬道：“此處？此處有幾家府邸，壹處是豐城侯……李承祚的府邸，不過……這是他家的舊宅……人早就搬去了新宅了，這裏的宅子便早就荒廢了下來。”
　　頓了頓，又道：“還有壹處，乃是右都禦史趙……”
　　還不等劉壹奇說下去，張靜壹便搖搖頭道：“只說姓李的。”
　　“那麽這裏，就是當今內閣大學士李國的府邸了。”
　　“李國？”張靜壹眼睛瞇著，死死地盯著這府邸，眼中似有光芒在流轉，口裏繼續道：“這府邸的規模不小呢！”
　　劉壹奇便道：“他當初家貧，早年的時候，家徒四壁，入朝為官之後，也是兩袖清風，因此萬歷年間的時候，先皇帝見他清廉，便賜下了壹座府邸……”
　　“噢。”張靜壹點點頭：“他很清廉嗎？”
　　劉壹奇道：“這倒是實情，內閣之中，論起清廉自守，可能就是這位李公了。聽聞他連轎夫，都是讓遠親來做，若是雇其他人，價格太高，他這堂堂大學士，也用不起，還有他的轎子，連九品官的轎子都不如。他的府上，幾乎沒有什麽有價值的東西，倒是有不少字畫，不過都是壹些官場上的朋友相互惠贈的，不算稀奇。”
　　張靜壹皺眉起來，覺得有些匪夷所思，於是道：“錦衣衛這兒呢，難道沒有查過？”
　　劉壹奇苦笑道：“廠衛，廠衛，這廠衛難道不是鷹犬嗎？陛下要查誰，咱們再查，若是沒有吩咐，自個兒去查，這還了得，要是真查出來壹點什麽呢？”
　　張靜壹：“……”
　　張靜壹板起臉來：“這是什麽話，廠衛的名聲這樣壞，就是這個緣故，成日混吃等死，妳們到底幹什麽吃的，我們偵緝百官，就要有偵緝的樣子。”
　　劉壹奇嚇了壹跳，連忙道：“是，是，卑下實在萬死，不過，即便真的去查，可這李公的官聲向來很好，而且看上去，確實很清廉，實在無可挑剔，要查，也得從官聲不好的來查才是。”
　　張靜壹道：“先查查他看，記住，不要打草驚蛇，我這不是打擊報復，就是想知道，我大明朝第壹大廉臣，到底是什麽樣子的。”
　　說著，張靜壹便陰惻惻地看著劉壹奇：“妳不會是和人有什麽勾結，到時走漏什麽消息吧？”
　　劉壹奇嚇了壹跳，如今他算是被張靜壹治的服服帖帖了，雖然現在還沒輪到他進入軍校裏讀書，還需等第三屆培訓班才去，可這時候，他哪裏敢有什麽小心思？
　　於是匆忙跪下道：“都督明鑒哪，卑下就算是敢騙自己的親爹，也不敢欺瞞都督啊。”
　　張靜壹不喜歡他這樣的作風。
　　不過眼下，身邊的佐官確實不多，可惜他家二哥鄧健……還沒有回來。
　　於是張靜壹道：“這樣便好，我這個人聽其言觀其行，倘若當真忠心耿耿，自然妳我便是壹家人，我張靜壹怎麽對待自家弟兄的，妳可以去打聽打聽。可若是敢有其他的心思，那就不是家人了。”
　　“是，是。”
　　既然把正經事吩咐好，張靜壹此時有些乏了，便打了個哈欠道：“好了，去辦吧。”
　　說罷，他便去了廨舍小憩。
　　……
　　下值後，李國回府。
　　內閣裏頭，因為遼東出了黑麥，黃立極幾個，倒是喜氣洋洋，連那劉鴻訓也稱贊張靜壹，立下了千古奇功。
　　可李國還是覺得有些不是滋味。
　　可是無論是不是滋味，很快他又開始高興起來。
　　回到了府邸，門房便道：“老爺，劉禦史拜見。”
　　這劉禦史，叫劉晨，此人乃是李國的門生，平時就喜來李國的府邸走動。
　　李國呢，對此人也頗為欣賞，因而算是他的心腹。
　　李國便對門房點點頭道：“小廳裏見吧。”
　　片刻之後，李國先至小廳端坐，而後呷了口茶。
　　那劉晨便到了，劉晨朝李國深深作揖，口裏道：“學生見過恩府。”
　　李國笑著道：“好好好，不要多禮，子義，坐下說話便可。”
　　這小廳裏，很是樸實，幾乎沒有什麽多余的裝飾，便是桌椅，也大多有許多年頭的，上頭的漆已是斑駁。
　　此時，劉晨欠身坐下，略顯憂心地道：“今日朝中……學生見那信王獻上了黑麥之後……心裏頗有擔心，所以才特來見恩師，還請恩師解惑。”
　　李國饒有興趣地道：“黑麥？這黑麥是利國利民的寶物啊，今日獻上，便是天大的喜事，又有什麽擔憂呢？”
　　劉晨深深地看了李國壹眼，才道：“可是……那張靜壹分明和恩師不和睦，現在這張靜壹又立此大功，他這遼東郡王，不但更得陛下的青睞，而且那遼東……將來便是塞外江南，這張家……豈不是雙喜臨門？”
　　李國拿著茶盞呷了口茶，笑了笑道：“這些話，老夫不認同，老夫乃內閣大學士，個人榮辱，真不算什麽，而是該放眼天下，若是能天下人得此黑麥之利，又有何不可呢？”
　　劉晨聽罷，臉微微壹紅，壹時不知該如何回答。
　　李國卻早已是心如明鏡。
　　他很清楚……到了自己這樣程度的人，但凡被人看出壹點端倪，就會有人主動上門，希望能為自己分憂。
　　有人看出自己和張靜壹不和睦，願為自己做馬前卒的人，自會主動上門。
　　這其實沒什麽，畢竟像劉晨這樣有誌於平步青雲的人，最喜歡幹的事就是站隊，做不了別人手裏的槍，就是創造條件，也要做這桿槍。
　　理由很簡單，只有幫李國這樣的人咬了人，才算是有了靠山，將來才有機會壹飛沖天。
　　見劉晨略帶失望，李國倒是對此人頗有幾分興致，便道：“老夫知道妳是擔心老夫，害怕張靜壹這奸賊，將老夫害死了。可是……老夫實言相告吧，若是沒有黑麥便罷，現在有了黑麥，這張靜壹……必死了。”
　　“啊……”劉晨聽罷，不禁大驚：“這是什麽緣故？”
　　李國淡淡道：“其壹：遼東再非苦寒之地，陛下即便能容忍張家鎮守，可是放心的下嗎？就算今日放心，他日呢？沒有黑麥，張靜壹便是雲南沐家。有了黑麥，他張靜壹遲早要做曹操和董卓。”
　　劉晨猶豫道：“只是，我見陛下與張……”
　　李國搖搖頭：“之所以是必死之局，是因為除此之外，還有第二點，壹旦黑麥推廣，張家占據了遼東，手中控制的田地是多少？這可是數千萬上億畝啊，甚至比之這些，還要更多！關內人多地少，這天下的士紳，還有那些大臣的家裏頭，為了得壹塊地，哪壹個不是搜腸刮肚，日思夜想？現在放著這天大的肥肉就在眼前，誰甘心統統讓張家得了去？他張靜壹除非請天下的士紳到他遼東，大家壹同分壹杯羹，如若不然，這麽多人眼紅，虎視眈眈。”
　　“張家在遼東壹天，大家便要眼紅壹日，更不可能從遼東謀得壹塊土地，長此以往，這些人肯幹休嗎？壹個士紳，壹個大臣，不算什麽，可是千千萬萬個呢？這大象固然可畏，可是……千萬只螞蟻，也是可以咬死大象的。”
　　劉晨聽罷，恍然大悟道：“恩師高見。”
　　“談不上高見。”李國笑道：“其實不過是獨樂樂不如眾樂樂的事，若是張家聰明壹些，倒也好辦。偏偏這張靜壹，最是貪婪，見利忘義，怎麽肯跟人分壹杯羹呢？所以，老夫才不擔心……”
　　劉晨聽罷，立即道：“他張靜壹哪裏及得上恩師這般淡泊名利？若是他及得上恩師的壹成，又何至今日這般聲名狼藉，遭人唾罵呢？”
　　李國又笑了笑道：“名利於我只是浮雲而已，君子在世，最珍貴的，是自己的名節，而非財貨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