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壹百七十章 新世界（上）

　　天啟皇帝覺得要窒息了。
　　他剛剛分明看到那幾個流民，本是半死不活的躺在那裏。
　　畢竟，靠著摻和著泥沙的粥水，顯然是不可能讓人這樣龍精虎猛的。
　　可那幾人，此時卻健步如飛，跑得飛快。
　　只壹會兒的工夫，那巷口處便聚集了許多的人。
　　只見人們都紛紛激動地打探著消息，好像魔怔了壹樣。
　　“依我看，無論消息是真是假，去看了便知……”
　　“對，看了便知。”
　　……
　　天啟皇帝楞在原地，他突然有壹種……好像有人糊弄自己的感覺。
　　黃立極與孫承宗也面面相覷，壹時也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。
　　順天府尹張揚則是難免有些尷尬，他很想活躍壹下氣氛，不過顯然他既不會跳舞也不會打籃球，只好努力的咳嗽幾下。
　　倒是大興縣縣令劉安的面上還是堆笑著。
　　“且慢！”天啟皇帝突然大喝壹聲，朝著巷口處詢問的人道：“慢走壹步。”
　　說著，天啟皇帝疾步向前。
　　他這麽壹喊，那守在巷口的幾個暗哨見狀，便已將那人截住。
　　而後有人拎著此人，又重新回到了巷子裏。
　　這人顯然是嚇壞了，驚慌失措的樣子，肩上的布袋早就散落在地。
　　天啟皇帝氣急敗壞地上前道：“妳跑什麽？”
　　“我……我……”
　　深吸壹口氣，天啟皇帝又努力露出了和顏悅色的樣子。
　　朕現在是有兒子的人，還是需有耐心，做壹個好皇帝。
　　於是天啟皇帝盡量心平氣和地道：“妳叫什麽名字？”
　　這人驚魂不定，面對天啟皇帝的詢問，他期期艾艾地道：“小人……小人張三河。”
　　天啟皇帝道：“張三河，妳這麽著急的跑去做什麽？”
　　雖然語氣還是溫柔，不過天啟皇帝的臉色可不怎麽好看。
　　張三河很直接地道：“去新縣呀。”
　　“為何去新縣？”天啟皇帝楞住了。
　　站在壹旁的劉安，要窒息了。
　　張三河則是極認真地道：“當然是因為新縣是好個地方了，咱們這些流民都曉得的。當初也是小人糊塗，信了別人的邪，說那兒……有個什麽什麽贓官，所以就來了這大興。現在是後悔死啦，聽說在那新縣，好的不得了，可新縣那兒……現在卻不是想去安置就能安置的，方才小人聽說那邊開始準咱們大興的人去了，這才……這才……想去試試。”
　　天啟皇帝目瞪口呆，隨即又問：“可妳方才不是說大興縣好，這裏的縣令也好嗎？”
　　“當然好。”張三河居然理直氣壯，道：“咱們來此，至少沒有驅趕，好歹也有粥喝，不至於餓死，還有什麽不好的？至少比小人在關中時好……”
　　天啟皇帝：“……”
　　大興縣令劉安頓覺得自己的老臉燙紅，好像自己壹下子從天堂跌入了冰窟之中，當然，他內心還是不服氣的：“妳可要小心，不要被人騙了……”
　　張三河卻是搖頭道：“我壹個同村出來的，便在新縣，我會不知？”
　　順天府府尹張揚此時倒是覺得這張三河實在有些礙事了。
　　壹直以來，順天府和新縣可謂是井水不犯河水。
　　可問題就出在井水不犯河水上。
　　好歹我也是順天府，屬於妳新縣的上級機構。
　　好嘛，順天府妳都不理，賑災的事不來問，不搭理也就算了，順天府的差人進入了新縣，竟不允許隨意提問拿人。
　　這就很讓人惱火了。
　　關於新縣賑災，順天府也是將其當做頭等大事來抓，這順天府尹張揚，也是要臉面的，召了各縣縣令商討事宜，獨獨那新縣的人沒來。
　　固然張揚知道，妳張靜壹不得了了，現在是皇親國戚了，可好歹……妳假裝說自己病了，來不了，告個假，也好給老夫壹個臺階嘛，可妳……好家夥，妳連這個臉都不給？
　　此時，張揚面帶微笑地對天啟皇帝道：“陛下，臣耳聞了不少事。”
　　天啟皇帝看了他壹樣，冷然道：“不要捕風捉影。”
　　短短六個字，讓早就打好了腹稿的張揚，將話全部噎了回去，這就是傳說中的把話聊死了。
　　天啟皇帝不再搭理張揚，隨即道：“走，跟著他們壹起去瞧瞧看。”
　　說罷，讓人放了張三河，領著黃立極幾人便走。
　　倒是張揚和劉安，跟著又不是，不跟又不是。
　　劉安有點尷尬，他不曉得這算怎麽個回事，剛剛得了誇獎呢，現在自己還是政績卓然嗎？
　　於是他瞧著張揚：“張公……”
　　張揚此時心裏很不快，卻依舊微笑，做出智珠在握的樣子：“不慌，妳這大興的賑濟，已是無可挑剔了，我大明正需的便是妳這樣的好官。”
　　劉安這才定了定神道：“方才多謝明公美言。”
　　張揚微笑道：“該當的，妳這些日子在此為官，勞苦功高，愛民如子，這些老夫盡看在眼裏，方才所說的，本就是肺腑之言，是應當的。走吧，咱們也隨陛下去看看。”
　　劉安心裏舒坦了許多，不管怎麽說，陛下說了他政績卓然，張府尹又不吝溢美之詞，他還是大有希望。
　　於是點頭，亦步亦趨地跟著張揚，隨即也上了轎子，跟上前轎。
　　只是……天啟皇帝壹行人出了這條街，這才知道新縣的威力。
　　往新縣跑的，又何止是壹個張三河呢！
　　似乎許多人都得知了消息，壹時之間，京城之內，聞風而動，到處都是朝著新縣方向去匆忙趕去的流民。
　　放眼望去，流民們烏壓壓的看不到盡頭，人們扶老攜幼，只朝著壹個方向，以至連轎子也無法通過。
　　天啟皇帝坐在轎裏，直接看得呆了，好不容易進入了新縣的地界，不過這裏似乎有差役，在進行引導。
　　竟是讓川流不息的流民們往城外方向去的。
　　這裏沒有粥棚，就像沒有流民壹般，壹直出了城，數裏之內，都有人引導。
　　那張三河正混雜在人群之中，蹣跚地蠕動著腳步，終於到了地頭。
　　在這裏，是壹條大道，大道是新修的，恰好通往城內的兩個坊，而在這裏，已有不少的差役設好了關卡，連錦衣衛的校尉，也在此揮汗如雨的維持秩序。
　　人們大排長龍。
　　張三河來的早，所以很快便通行，隨即便由人引導進入了壹個棚子。
　　在棚子裏，正有壹個文吏坐在壹張方桌跟前，方桌上，正堆砌著壹個個木牌。
　　這文吏擡頭看壹眼張三河，便道：“姓名、年齡、籍貫……”
　　張三河有些緊張和局促不安，卻還是連忙報了名字。
　　文吏點點頭道：“從前務農為生？亦或者從前有什麽手藝？”
　　張三河便如實道：“小人平日裏務農，不過……算半個篾匠。”
　　“篾匠？”文吏點點頭，提筆，在木牌上撰寫了張三河的詳細資料。
　　他不但要在木牌子裏填寫，而且還要在公文上撰寫，等木牌子寫好了，隨即將木牌子交給張三河，這才又道：“好了，算是落戶啦，下壹個。”
　　張三河抓著手中的木牌子，他當然曉得，這是自己的‘身份證明’，要隨時攜帶在身的，於是連連點頭，哈腰的稱謝。
　　文吏板著臉，只微微點點頭，隨即下壹個人便進入了棚子。
　　張三河出了棚子，這時已有壹個差役朝他喊：“到這邊來，這邊……”
　　張三河忙是過去，卻見這裏的差役舉著木牌子，上頭寫著丁辰號的字樣，當然，張三河不識字，卻見這裏已有二三十人在等待了。
　　差役將他們聚集在了壹起，見人差不多了，便道：“隨我走。先去洗浴，都記著啦，木牌子可別丟了。”
　　在前頭，則是壹個澡堂子。
　　此時天還不算冷，負責澡堂子的，是衛生相關的文吏。
　　在他們看來，這些跋涉千裏而來的流民，尤其是衣衫襤褸的，可能半年都不曾洗浴過壹次了，幾乎是最大的疾病傳染源。
　　因而，這些得了木牌的流氓，所做的第壹件事，便是被區分成男女兩組，而後像張三河這樣的男組，便要求剝個精光，只詢問了他有什麽貴重物品，張三河搖頭，這身上剝下來的布條，便被人收了，直接處理掉。
　　張三河便只能赤著身，和壹群人進入澡堂子。
　　澡堂子燒了沸騰的熱水，又預備了皂角之類，人們進去，直接進行清洗，當然，這壹切只給半註香的時間，後頭還有人等著呢。
　　洗浴之後，幾乎每壹個人都身無外物，只壹個個人，手裏還捏著木牌子，等走出池子，張三河已覺得渾身舒暢了，好像將從前的疲憊統統洗了個幹凈。
　　“妳原來的衣物和包袱，沒有什麽貴重品，因而……已統統遺棄了，到時自會焚燒處置，這是新的衣物，還有……”
　　每壹個即將出澡堂的人，都領取了壹些生活必需品。
　　衣物是壹套，不過裏衣有兩套，這衣物是用最劣等的粗麻制成的，可好在它新，能完全遮蔽身體，在壹番洗浴之後，換上了這樣的新衣，再將木牌子掛在腰上，張三河有壹種說不上來的感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