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十七章 接旨

　　目送走了天啟皇帝。
　　張靜壹不敢在西苑久留，因為他總覺得自己的後襟涼颼颼的，好像總有許多雙眼睛在背後窺測自己壹樣。
　　可以想象，自己可能得罪人了。
　　當然，張靜壹對於這樣的‘得罪’，並沒有太大的擔心。
　　至少……他很清楚魏忠賢是個十分聰明的人，只要不妨礙魏忠賢的切身利益，以他現在和天啟皇帝的關系，魏忠賢不至於痛下殺手。
　　當然……這壹切的前提，是不妨礙魏忠賢切身利益的前提之下。
　　倘若魏忠賢知道他收留了張素華，可能就是另外壹回事了。
　　以這家夥權傾朝野的實力，足夠采取壹百種方法弄死他和張素華，再找幾個替罪羊來頂罪就行了。
　　而現在……
　　張靜壹匆匆出宮，卻先是去翰林院壹趟，討了旨意，再直赴百戶所。
　　百戶所裏，校尉們的酒醒了。
　　緊接著，所有人臉色都變得難看起來。
　　我們……打了東廠的人？
　　壹想到此，所有人都禁不住打了個寒顫。
　　那可是東廠啊！
　　眾人垂頭喪氣，壹時竟有些慌了。
　　畢竟，大家夥兒可都是上有老下有老的，壹旦閹人們暴怒，這絕不是鬧著玩的，到時就是死無葬身之地。
　　便連鄧健和王程也有些慌了。
　　這兩兄弟心知闖了大禍，不過當著眾校尉和力士們的面，卻始終保持著淡定，於是索性壹副舉重若輕的樣子，躲到公房裏去下鬥獸棋。
　　這庭院裏，那些沒有跟著去的校尉，倒是松了口氣，他們原本還有些慚愧，可聽說張百戶打上了人家的門，而且還將那東廠的趙檔頭打死了，此時不禁感慨自己的選擇明智，躲過了大劫。
　　當初沒去的人有七八個，為首的乃是小旗官張繼。
　　張繼這個時候，忍不住說壹些風言風語：“妳們看……我早曉得張百戶太年輕，年輕人沒有輕重，他胡鬧，妳們也跟著胡鬧，現在好了吧，要出大事了，九千歲捏捏手指頭，便可讓咱們灰飛煙滅。”
　　“依我看，現如今……還是想辦法找找關系，疏通門路為好，否則……”
　　這張繼說的正起勁。
　　冷不防，他的聲音戛然而止。
　　張繼的臉色變得尷尬起來，此時卻見張靜壹出現在了百戶所的大門前。
　　張靜壹臉色顯得有些疲憊，身上的欽賜麒麟服上血跡幹涸，身上依舊還挎著刀：“否則什麽？”
　　“這……這……”在張靜壹帶著幾絲冷然的目光下，張繼下意識地後退了幾步。
　　張靜壹道：“否則便要殺人是不是？”
　　張繼幹笑：“張百戶……今日的事……”
　　張靜壹凝視著他，臉色凝重。
　　不少的校尉和力士紛紛目光落過來。
　　便連鄧健和王程也都從公房出來了。
　　大家都默不作聲。
　　有的是出於對自身處境的擔憂，有的是源於恐懼。
　　張靜壹踏前幾步，目光依舊不動：“今日的事，怎麽了？”
　　張繼仿佛被張靜壹步步緊逼壹般，尤其是張靜壹眼裏壹副嘲弄的樣子，令他不由得有幾分惱怒。
　　於是他索性挺起胸膛道：“今日的事……不是明擺著嗎？咱們百戶所是什麽東西，人家東廠如今權勢滔天，張百戶若是和東廠的人有仇，且不怕死，自管去鬧便是，為什麽帶著弟兄們去送死呢？現在好了，張百戶，妳惹下彌天大禍了，可弟兄們，卻也跟著壹道做了替罪羊……”
　　張靜壹不屑於顧地道：“妳不是聰明得很，沒有跟著去嗎？”
　　張繼此時再沒有羞愧之色了，反而理直氣壯起來：“那是因為我守規矩，自然不會跟著張百戶胡鬧，也虧得如此，不然我張繼便要跟著妳倒黴了。”
　　“妳說這是胡鬧？”張靜壹怒視他。
　　“當然是胡鬧。”
　　“大膽！”張靜壹厲聲道：“張繼，妳可知罪！”
　　張繼此時卻不怕張靜壹，在他看來，現在眼前這張百戶，十有八九是死定了，他現在和張靜壹起了爭執，未必是壞事，至少東廠不會認為他和張靜壹是壹夥的，也算是洗清了他的嫌疑。
　　於是他義正言辭道：“我有什麽罪？”
　　“妳馬上就明白。”張靜壹說罷，隨即回首看著壹個個湧上來驚魂不定的校尉和力士，接著正色道：“接旨！”
　　壹聽接旨，張繼的臉色驟變。
　　怎麽會突然有旨意？
　　此時已有校尉和力士們惶恐的拜倒。
　　張靜壹取了從內閣傳出的旨意，打開，咳嗽壹聲，清朗的聲音響了起來：“奉天承運皇帝，敕曰：……”
　　眾人聽的心跳到了嗓子眼裏……這竟是正式的敕書。
　　而壹般情況，敕書是獎勵用的。
　　張繼已是色變了。
　　張靜壹聲若洪鐘地繼續道：“朕惟中國之君，承祖宗之命，克繼大統，已七年矣。七載以來，朕無壹日不戰戰兢兢，誠惶誠恐，生恐有違天德，使四方軍民百姓，無法仰賴君恩。國朝綱紀，行之有年，迄今亦有敗壞之相，尤以東廠，為朕腹心，倘使東廠上下，藏匿宵小，疏於守備，淩虐百姓，朕豈不有愧上天洪恩、祖宗之德？今朕敕命清平坊百戶所上下，徹查東廠理清司，百戶所上下人等，無不盡心用命，尤以百戶張靜壹最為忠勇，揭發理清司三大罪，朕心甚慰……”
　　這壹下子，校尉們騷動起來。
　　他們目瞪口呆之余，不少人心中狂喜。
　　怎麽？揍那些東廠的狗東西，居然還得了嘉獎？陛下還親自下了旨意？
　　而那張繼，卻如晴天霹靂，很顯然，皇帝褒獎的人裏，並沒有他的份。
　　最可怕的是，張百戶將東廠理清司抄了，居然還能安然無恙，可他……
　　他霎時臉色蒼白，匍匐在地，竟是沒氣力起來。
　　張靜壹念畢，將聖旨壹收：“鄧總旗。”
　　鄧健已是美滋滋地排眾而出：“在在在。”
　　張靜壹道：“將聖旨裝裱起來，就裝裱在我的公房裏，我要時時刻刻見著聖旨，仰沐聖恩。”
　　鄧健顫抖著將聖旨壹收：“放心，請最好的裱糊匠。”
　　張靜壹眼睛也不擡壹眼，甚至不多看地上的張繼壹眼：“還有，沒跟著去的人，名字都記下了嗎？”
　　“記下了，壹共九人，其中小旗官張繼……”
　　“記下就好，今日起，將他們發遣出百戶所，調到其他百戶所去吧，清平坊百戶所不需要這樣的廢物。”
　　調到其他百戶所去？
　　所有的校尉和力士都很詫異，他們還以為，張百戶壹定會狠狠的揍他們壹頓，而後再直接開革出錦衣衛去。
　　誰知只是調任。
　　不過……不知什麽時候，大家心裏竟是生出了奇怪的感覺。
　　就好像……這些人即便是調任，到了其他的百戶所，那也是很嚴重的懲罰，這似乎是說明，清平坊的百戶所……才是最好的地方。
　　不知不覺間，許多人胸膛挺直了，我娘的，我也是揍過東廠番子的人，還得過陛下的嘉獎，我可以吹壹輩子了。
　　那張繼只是臉色蒼白地跪在原地，不敢起來，雖然這壹次……好像躲過了懲罰，可是……他似乎隱隱感覺到，自己好像和人生的壹次很重要的機遇失之交臂了。
　　張靜壹隨即走向自己的公房，卻拋給庭院裏眾校尉和力士壹番話：“今日起，百戶所要立新的規矩，我不管其他的百戶所是怎麽樣，在這裏，我張靜壹言出法隨，若是不服，也跟著張繼壹起滾，可若有人肯留下來，我張靜壹並不保妳們將來能大富大貴，可但凡有人肯留下，他日觸犯了我的規矩，我立殺無赦！”
　　說著，人已進入了自己的值房，又喝道：“王總旗、鄧總旗，進來！”
　　兩個總旗官，當然是王程和鄧健。
　　兩兄弟不禁面面相覷，不得了了，這三弟的脾氣，是越來越大了。
　　為何會有壹種敬畏的感覺？
　　從前不這樣的啊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