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百三十四章 富甲天下

　　不過……
　　鄧健還是有所疑問。
　　他看著張靜壹，隨即道：“根據種種情況來看，復社的許多理念，都與東林黨差不多，而且彼此之間也有壹些重合，為何要專門針對這個復社？”
　　張靜壹道：“東林黨是自上而下的組織，先是名儒設立書院，而後壹群人竊取朝中的大權，尤其是吏部，只要掌握了官員的升遷和罷黜，那麽想要投靠東林黨的讀書人，自然而然也就如過江之鯽。”
　　張靜壹頓了頓，接著道：“說到底，這樣的所謂的學黨，從古至今，壹直都有，並沒有什麽出奇之處，所謂的東林黨，和閹黨又有什麽分別呢？”
　　“我們要了解壹件事，就必須得了解壹個問題的本質，看壹個學黨，也要了解這個學黨的性質。可是復社……很不壹樣，它與東林不壹樣之處，在於它是自下而上的組織，這復社先是從幾個寂寂無名的讀書人開始，而後拓展，其規模想來妳也清楚了，區區壹個舉人，姓張對吧？怎麽可以幹出這樣的事？他們如何宣傳，他們彼此之間如何聯絡……妳細細想想看……這裏頭，哪壹樣不需要銀子？哪壹樣不需要有人背後撐腰？”
　　“此後，他們甚至可以買通京城的大學士，可以決定官員的選拔，這……只是單純為了他們所提出的治世口號嗎？我看不盡然……說到底……還是先將這姓張的抓住吧，抓住了之後，再順藤摸瓜……”
　　張靜壹沈默了片刻，異常肅然地道：“我懷疑……這件事很不簡單！”
　　鄧健聽罷，便道：“好，卑下重點先從復社開始。”
　　鄧健畢竟是專業的。
　　至少他開始坐鎮南京之後，還有帶來的大量錦衣衛人員開始接手壹樁樁案子。
　　事情便開始變得井然有序起來。
　　按著他的意思，各家府邸先不急著抄，先抓人，抓住了人，治罪，同時對於每壹個涉案之人的府邸，都先派人盯梢，以確保其家人鋌而走險，或者藏匿財貨。
　　這壹個個的案子，則進行梳理，將不同人的案情，分為甲乙丙丁戊五等，不同等級的案子，采取不同的方式。
　　區別對待，其實是最容易讓人心亂的。
　　比如這錢謙益，像他這樣的聰明人，很快就察覺到，自己被關押到了壹個新的牢房。
　　牢房上掛著乙二十七號的牌子。
　　這壹下子……他便留心了。
　　果然，他壹詢問，方才知道……之所以自己進入的是乙號房，是因為自己的罪惡還不至到窮兇極惡的地步，再加上自己供認不諱，所以才沒有認定為甲級犯。
　　據聞甲級犯可能要誅九族。
　　當然，只是傳聞。
　　這既讓錢謙益大大的松了口氣，可很快，他就開始開動腦筋了。
　　畢竟像他這樣的大聰明，每日都關押起來，極少接觸人，成日幹的事，就是進行各種各樣的思考。
　　於是這稍壹琢磨，他頓時覺得……自己可能還有戲！
　　既然還有希望，怎麽也得要爭取壹個丙級或者是丁級的待遇。
　　這般壹想，他便開始不停地給錦衣衛寫信，或者是給張靜壹寫信。
　　這些信多是悔過的，不過顯然，人家對這個沒有興趣。
　　見這壹手沒有用，他便每日閉目沈思，絞盡腦汁地琢磨著還有誰，是自己沒有檢舉的。
　　又或者……自己還知道點什麽。
　　這般壹想，猛地……他似乎想到了什麽。
　　而後，突然在牢中大叫：“我要見遼東郡王殿下，我要見遼東郡王殿下。”
　　這個時候……不把自己想說的東西說出來，那就真的是蠢蛋了。
　　錢謙益便是再蠢也知道，現如今所有人都在檢舉別人或者被人檢舉。
　　與其痛痛快快的交代所有問題，倒不如幹脆壹點。
　　果然，到了傍晚時分，張靜壹便親自來了。
　　張靜壹本來不必親自來的，有人審問就是了。
　　只是錢謙益自稱有壹個重要的情報，有鑒於錢謙益這個人……在江南的人脈很廣，再加上這家夥說的煞有介事。
　　張靜壹現在也逐漸輕松下來了，便想親自來見識見識。
　　提審的地方是在牢房。
　　張靜壹讓人給錢謙益倒了茶水來。
　　錢謙益則忙是要拜下行禮，張靜壹擺擺手道：“這個地方，就不必搬弄這些繁文縟節了，我的來意，妳很清楚，還是先開門見山吧。”
　　錢謙益便道：“罪官只有壹事想問問。”
　　張靜壹點頭：“妳問。”
　　錢謙益道：“乙號房的人犯……是什麽罪？”
　　“抄家殺頭罪。”
　　錢謙益猛地打了個寒顫，隨即卻又問：“甲號房呢？”
　　“誅族抄家罪。”
　　錢謙益不甘心，又問：“丙號房呢？”
　　“流放抄家罪。”
　　錢謙益：“……”
　　他不死心，繼續追問：“丁號房呢？”
　　“抄家罪！”
　　錢謙益：“……”
　　錢謙益咬了咬牙道：“戊號呢？”
　　張靜壹笑了笑，慢慢地端起了茶盞來，輕輕的呷了口茶，才道：“這個倒是不必抄家。”
　　錢謙益的臉色稍稍緩和起來。
　　若是統統都要抄家，他就真懷疑這昏君還有張靜壹興沖沖的跑來江南真不是來平叛的，壓根就是奔著來抄家的了。
　　只見張靜壹隨即道：“不過這個罪也不小，得處罰金，罰金從千兩至十萬兩不等……不交足罰金，只好抄家了。”
　　錢謙益：“……”
　　張靜壹則又道：“妳尋本都督來，就是為了問這些？妳以為本都督很有閑情雅致的嗎？”
　　錢謙益心裏清楚，現在自己這罪，只怕是殺頭加抄家了，雖然比滅族要好，可也好不到哪裏去。
　　於是咬咬牙道：“若是檢舉了重要的線索，是否……還可減罪？”
　　張靜壹便道：“那就看妳這線索有多有用了。”
　　錢謙益於是道：“學生知道……有人壹直與海外勾結，這壹點……是否可以減罪？”
　　“海外？”張靜壹倒真的來了興趣了，便定定地看著他道：“哪壹個海外？”
　　錢謙益深吸壹口氣，凝視著張靜壹，他知道，自己的機會可能來了。於是他道：“弘治、正德年間的時候，都督可知道，壹石白米是多少銀子嗎？”
　　張靜壹看著他，只道：“妳說。”
　　錢謙益道：“在江南，壹石白米，五錢只六錢銀子，這些都是有據可查的。那麽現在……敢問都督，壹石白米價值幾何呢？”
　　張靜壹：“……”
　　張靜壹皺眉道：“現在正常的市價，在三四兩銀子上下。”
　　“還不止。”錢謙益道：“有些地方，甚至到了十幾兩，去歲的時候，在山東，壹石白米，甚至高達了十五兩紋銀，在江南，這樣的情況也是如此。”
　　張靜壹似乎開始察覺到錢謙益的意思了，他目光幽幽地看著錢謙益，鼓勵道：“妳繼續說下去。”
　　錢謙益則道：“這就很奇怪了，就算是當下發生了許多災荒，可在江南，卻幾乎沒有什麽大災大難，米價在嘉靖之前，壹直都很平穩，可為何嘉靖之後，尤其到了萬歷年間之後，米價開始暴漲？敢問都督，這是什麽緣故呢？”
　　張靜壹沒多想，下意識地道：“要嘛就是米變少了，要嘛就是……”
　　錢謙益打斷他道：“米可能變少，可再少……罪官說過，江南壹直沒有到饑饉的地步，所以再如何少，也不至米價攀升到這樣的地步，而且自米價升起，就再沒有回落下去。”
　　張靜壹微微挑眉道：“那麽妳的意思是……米沒少的話，就是銀子變多了？”
　　錢謙益點頭道：“對，根源在於，銀子變多了！市面上出現了大量的紋銀，且這些紋銀爭相收購實物，所以物價高漲。”
　　張靜壹便順著他的話道：“這些年來，我大明沒有開拓新的銀礦吧，銀子是有限的。”
　　“是的，罪官也是這個意思，這些年來，非但沒有開采新的銅礦，反而我大明從太祖高皇帝時期開采的壹些銀礦，已經日漸枯竭。”
　　張靜壹的臉色越加凝重起來，道：“妳說話不妨明白壹些。”
　　錢謙益道：“能讓白米暴漲十倍的地步，而且我大明的白銀本身並沒有增長，那麽這些白銀來自何處呢？罪官就鬥膽壹言吧，在有的人手裏，白銀早就泛濫成災了，都督可聽說過，有人每年用海船，壹船船的將白銀送來大明的嗎？”
　　張靜壹聽罷，直接倒吸壹口涼氣，他漸漸的感覺到，真正的大魚要出現了，不過……他還把持得住自己，畢竟自己已經不再年輕了，即便身體年輕，可心理年紀，卻已不是楞頭青了。
　　於是張靜壹不露聲色，笑了起來，很是鎮定地道：“噢？這些人……妳知道是誰？”
　　錢謙益道：“倒不敢說知道，不過……卻可以提供壹些線索。”
　　張靜壹道：“線索呢？”
　　這時候，錢謙益突然不言了。
　　張靜壹定定地看著他：“說話！”
　　錢謙益這才開口，而後壹字壹句地道：“罪官覺得自己不該是乙號犯，畢竟罪官沒有做過什麽傷天害理的事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