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壹章 利爪傷痕

　　那壹天，胡桂揚看到汪直從屋裏走出來時，五哥等人在演武堂裏搜尋遺囑，三九弟在外面還沒回來，因此得到信任。
　　可無論情況多麽緊急，懶人胡桂揚總得睡壹覺，“沒準妳們都是我夢裏的人物，非得睡著之後，我才能回到真實中去，在那裏我是富貴人家的公子，整天吃喝玩樂、無憂無慮，消遣時看過幾本閑書，所以夢見妳們這些人。”
　　胡桂揚身手壹般，胡桂猛、胡桂大也不強求，留他在前廳休息，他們去找值得信任的兄弟，去外面布置埋伏，準備拿人。
　　這壹覺睡得深沈甜美，胡桂揚醒來的時候，恍惚間真覺得壹切都不真實，好像被迫進入另壹個夢。
　　叫醒他的人是胡桂大。
　　胡桂揚很快清醒，發現天還黑著，胡桂大沒點燈，聲音發顫，“三六哥，妳怎麽睡在棺材裏啊？”
　　“反正義父暫時用不著……抓到了？”胡桂揚坐起身，扭扭脖子。
　　胡桂大在黑暗中嗯了壹聲，“剛抓到，妳肯定猜不到是誰。”
　　胡桂揚雙手壹撐，從棺材裏壹躍而出，“答案就在妳嘴裏，我幹嘛要猜？快說是誰。”
　　“小牡丹。”
　　胡桂揚正在穿鞋，聽到這個回答，壹下子楞住了，隨即恍然大悟，“是她殺死了小柔！”
　　趙瑛當年從斷藤峽不只帶回來四十個幹兒子，還有十幾名女童，起名字更加隨意，全是花草名目，前面加壹個小字。
　　如今女童大都出嫁，只剩三人，因為容貌粗陋，壹直留在宅裏當粗使丫頭，其中壹個就叫“小牡丹”，小柔遇害的那晚，她也睡在跨院裏。
　　胡桂揚急忙套上鞋，衣服本來就沒脫，邁步向外面跑去，“在哪抓到的？”
　　“胡同口，我們埋伏在那裏，看到有人偷偷摸摸地走出來，壹開始以為是男人，攔下壹問，才發現是小牡丹。”
　　“她承認了？”胡桂揚邊跑邊問。
　　胡桂大緊隨其後，“承認了，還跟五哥吵了起來。”
　　胡桂揚加快腳步，“真沒想到……可惜小柔了，她為什麽要殺小柔啊？”
　　胡桂大長得矮小，腿腳卻快，壹直跟在三六哥身邊，“我急著回來報信，沒聽見，三六哥，妳真應該跟我們壹塊去埋伏。”
　　“我壹犯困，躺在地上都能睡著……”
　　兩人跑出大門，順著胡同狂奔，遠遠就聽見呼喝聲，似乎發生了戰鬥。
　　“妳們幾個人？”胡桂揚驚訝地問。
　　“五哥又找了四個人，加我是六個。真奇怪，難道還沒將小牡丹抓住？”
　　看來真是這樣，月光之下，胡同口幾團黑影正打成壹團。
　　壹名平時默默無聞的粗使丫頭，竟然與趙瑛親手教出來的五名義子勢均力敵！
　　“五哥！”胡桂大遠遠地叫了壹聲。
　　回答他的不是胡桂猛，而是另壹個蒼老洪亮的聲音，“誰啊，大半夜不睡覺，打打鬧鬧，不是都問完了嗎？老五，是妳……哎呦我的媽！”
　　說話的是孫龍，他家就在胡同口，與胡桂猛家相鄰，對面是茶館，正在熟睡中，被外面的聲音吵醒，開門出來查看，剛說幾句話，就見壹團黑影奔自己飛來，暗中看不真切，只覺得身軀龐大無比，似人非人，似獸非獸，不由得叫了壹聲媽。
　　胡桂揚、胡桂大後趕到，離孫宅更近壹些，也見到壹大團黑影從天而降，目標並不是孫龍，落地之後直接撲向胡同口正在打鬥的數人。
　　“妖狐！”孫龍跌坐在地，終於看清那東西渾身都是毛，像壹條大得驚人的狗。
　　胡桂大本來跑得飛快，這時不由自主放慢腳步，“真有妖狐！”
　　“笨蛋，快去叫人，咱們要立大功啦。”胡桂揚不怕，甚至興奮起來，跑得更快，大聲喊道：“五哥，攔住妖人，別放他走！”
　　那壹團黑影卻比預料得更厲害，揮舞兩口腰刀，沖進戰團，將胡桂猛等人逼得步步後退，原本被圍住的小牡丹，終於脫身。
　　“妖人厲害！”胡桂猛大聲道，只覺刀風凜冽，根本靠近不得，但是看得清楚，那只是壹名穿著毛皮外袍的高大男子，絕不是什麽妖狐。
　　胡桂揚手裏沒兵器，彎腰摸了幾下，兩只手各抓起壹塊石子，“再堅持壹會，三九弟叫人去了。”
　　胡桂大的確在叫人，在胡同裏壹邊跑壹邊大叫：“來人哪！出來抓妖狐！”
　　觀音寺胡同裏住著不少趙家的義子，今晚才獲準回家，正踏實睡覺，全被叫起來了，紛紛提刀出來查看情況，有些人連外衣都沒來得及穿。
　　孫龍明白過來，轉身回家，很快拎著壹口刀出門，跑了幾步，大叫幾聲，突然止步，調轉刀頭遞給胡桂揚，“妳去。”
　　胡桂揚沒時間調侃，扔掉手中石子，接過腰刀，也要加入戰團。
　　老五胡桂猛大聲道：“堵住退路，堵住退路。”
　　敵人太兇猛，胡桂猛不希望兄弟們有傷亡，眼看幫手越來越多，很快就能倚多為勝。
　　小牡丹與趕來救援的“妖狐”顯然也是這麽想的，搶進幾步，逼得胡桂猛等五人後退，隨即轉身逃跑，小牡丹在前，“妖狐”斷後。
　　壹名義子追得太緊，“妖狐”出其不意轉身揮出壹刀，義子中招，慘叫著倒下。
　　“二六弟！”胡桂猛急忙上去查看，發現二六弟胡桂剛肩膀中刀，暫無大礙，這才放心，可是耽誤這麽壹小會，目標已經跑遠了。
　　胡桂揚後加入戰團，看得反而真切，提刀緊追，可那兩人速度太快，而且熟悉地形，翻墻越屋，逐漸失去了蹤跡。
　　“什麽人，站住！”身後有人喝道。
　　胡桂揚止步，這才發現自己孤軍深入，身後沒有兄弟，而是壹隊巡夜的官兵。
　　“我在追趕妖狐，妳們看到沒有？”胡桂揚問。
　　妖狐去年頻頻夜出，殺傷不少人，官兵哪能沒聽說過，聞言都嚇壹大跳，“又出來了？”
　　“對，但他不是妖，是人，手裏有刀。”
　　“咦，妳別過來，先把妳手裏的刀放下。”眾官兵紛紛亮出兵器。
　　“我是燕山前衛百戶，幫我抓住妖狐，是妳們的大功壹件。”
　　“壹會妖壹會人的，誰知真假？快放下刀，束手就擒，臨近皇城，就算妳是千戶，也不得放肆。”
　　胡桂揚壹楞，這才發現自己竟然從觀音寺胡同壹路追到了豹房胡同，離皇城確實不遠，離東廠衙署更近。
　　官兵有十幾人，手中有刀有槍，胡桂揚自知寡不敵眾，慢慢放下手中的刀，說：“我義父是錦衣衛南司百戶趙瑛，大哥胡桂神、五哥胡桂猛都是錦衣衛……”
　　官兵們壹擁而上，先將胡桂揚拿下。
　　壹個時辰之後，孫龍來巡捕廳將胡桂揚領走，“早提我的名字，不就沒事了？”
　　“壹緊張，把二叔給忘了。”胡桂揚哪知道這隊官兵是孫龍的熟人，“家裏怎麽樣？二六哥沒事吧？妖狐呢？”
　　“胡桂剛輕傷，沒事，可惜妖狐沒抓著，但是沒關系，總算有小牡丹這條線索，不再是無頭案了。真是想不到，小牡丹！竟然是小牡丹！那孩子平時多老實，我就沒見她說過話，竟然暗中勾結西廠，竟然還會武功，真是……我真是瞎了眼。”
　　天剛亮不久，街上還沒什麽人，提到西廠的時候，孫龍壓低了聲音。
　　胡桂揚默默地走了壹會，“小牡丹投靠的未必是西廠，我看到他們往東廠去了，而且她的武功肯定不是壹天練成的，早在西廠設立之前，她就已經跟隨什麽人暗中習武。”
　　孫龍大吃壹驚，“這都什麽事兒啊，老趙不過是壹名百戶，有什麽寶貝值得連丫環都要背叛？莫名其妙，我想不通，我……我回去和老婆子商量商量，還是先出城去住壹陣兒吧，老趙生前不安分，死後也惹事。”
　　觀音寺胡同已經恢復平靜，兩人在胡同口分開，胡桂揚說：“二叔，我欠妳壹口刀。”
　　“算了，我若是真要，巡捕廳會還給我的，妳快回家吧。”
　　胡桂揚心事重重地往趙宅走，就像是無意中捅破馬蜂窩的孩子，明明自己受傷，卻不敢回家抱怨。
　　他覺得自己很可能犯了壹個大錯。
　　趙宅院門虛掩，胡桂揚推門進去，繞過影壁，發現前院空無壹人，去前廳看了壹眼，也是沒人，心裏納悶，於是又去後院。
　　東跨院門戶緊閉，西廂的廊下站滿了趙瑛的義子。
　　胡桂揚迷惑不解，突然醒悟過來，心猛地壹沈，大步跑過去。
　　義子們見到他紛紛讓路。
　　昨晚被胡桂揚冤枉的三哥胡桂精，就關在這裏。
　　胡桂揚鬧那壹場，只是為了引誘背叛者出去告密，他成功了，結果卻不完全在他的預料之內，事情反而更加撲朔迷離。
　　他站在門口，呆住了。
　　胡桂精不會武功，被關之後房門上鎖，並沒有其他兄弟看管，現在，他更不需要看管了。
　　胖胖的老三躺在屋地中間，胸前四道利爪傷口，跨下血肉模糊。
　　“是妖狐殺人，肯定是他，我竟然……竟然讓他跑了。”老五胡桂猛悲憤不已。
　　“未必是他。”胡桂揚的心沈到了底，“那人用刀，不是獸爪。”
　　屋裏屋外的人都看向胡桂揚，他咳了壹聲，說：“三哥的事，我負責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