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十六章 堅信不移

　　十幾年前，何百萬還叫梁鐵公，是個小小的江湖騙子，最擅長裝神弄鬼，詐取受害人的錢財，在此期間，他結識不少“奇人”，對於鬼神，持有壹種頗為實在的態度：很可能存在鬼神，但是像他這樣的人，永遠不得其門而入。
　　因為不小心害死了百戶趙瑛的親生兒子，梁鐵公被抓，輾轉落入太監雲丹手中，接下來的幾年裏，兩人合作，走遍名山大川，希望通過各類“奇人”搜尋真正的神仙。
　　就是在這個過程中，梁鐵公開始堅信真有鬼神，而且相信自己就在門外晃蕩，只差壹步就能與神仙為伍。
　　這讓他激動不已，更加賣力地四處踏訪。
　　聞天王與谷中仙的名字就在這時傳入他的耳中，梁鐵公與雲丹即刻前往荊襄壹帶，結果晚了壹步，在官兵的強大攻勢下，那兩人已經逃之夭夭，而且帶走了大批童男童女。
　　梁鐵公循跡追至廣西斷藤峽，在這裏，他遇到了壹生中最大的奇跡，從此對鬼神再無半點懷疑。
　　當時他們在壹處驛站中休息，梁鐵公覺得自己受到感召，半夜忽然醒來，沒有任何原因，出門在月下閑逛。
　　那人出現了，飄浮在空中，若隱若現，說梁鐵公有機會逃出太監的掌握，但是要承擔壹項艱巨的任務。
　　“斷藤峽裏有五名中選童子，妳要將他們帶走，好生撫養，但是不可幹涉他的生死，因為他們的性命不屬於凡人。”
　　中選童子身上有標記，他們全都配戴壹塊玉佩，玉佩比較奇特，渾體雪白，唯獨中間有壹個黃豆大小的血點，如果盯視久了，會覺得血點忽大忽小，甚至在慢慢移動。
　　梁鐵公兩腿發軟，跪在地上聽完了這番指示，回到屋裏，他想到壹個主意，可以輕松完成神仙交待的任務。
　　他早就聽說過有壹種子孫湯，於是假稱有神人托夢，將藥方進獻給太監雲丹。
　　雲丹欣喜若狂，以為自己的壹片誠心終於感動了上蒼，立刻前去拜見監軍太監，尋求幫助。
　　於是，大軍攻破斷藤之後，所有童男童女都被留下，以獻俘為理由，將童男閹割，梁鐵公借機悄悄地挨個檢查，果然找到了五名配戴玉佩的童子，讓他意外的是，其中有壹名童女。
　　但他不會懷疑神意，趁著官兵初勝，壹切尚在混亂中，悄悄送走了五名童子，自己則在祭神峰上表演了壹次“自焚”，手段非常簡單，聲稱要單獨檢查祭壇，四下無人時，將壹具提前藏在這裏的屍體點燃，自己則偷偷逃走。
　　不出他所料，所有親眼看到屍體燃燒的人，回去之後都自覺自願地添油加醋，將自焚說得活靈活現，由不得太監們不信。
　　經此壹事，雲丹更加相信子孫湯了，沒想到卻在將要大功告成的時候，來了壹個趙瑛，收走了全部“藥材”。
　　回到京城之後，靈濟宮道士向太監聲稱他們也會制造子孫湯，梁鐵公後來聽說此事，壹點也不意外，他與道士們有過幾次合作，太了解那些人了。
　　梁鐵公改姓何，以算命先生的身份行走江湖，專心撫養五名義子、義女。
　　讓他失望的是，壹連幾年，神仙沒有再給予任何指示，這些孩子也沒有顯出任何異樣，反而有三個接連喪生，梁鐵公壹次也沒有幹涉，看著他們死去，事後將玉佩拿走。
　　整整五年之後，他壹直期待的奇跡終於到來。
　　何三姐兒與何五鳳在江邊遇到了神仙，壹人獲授天機術，壹人獲授火神訣。
　　梁鐵公聽說此事之後驚喜萬分，可惜神仙不肯相見，他只能盡力提供方便，讓壹子壹女專心學習法術——在他看來，天機術與火神訣顯然屬於法術。
　　火神訣還好，只需專心修煉就是，天機術卻比較麻煩，需要能工巧匠制造復雜的器械，雖然梁鐵公不明白為什麽神仙不肯直接給予法寶，但還是四處尋找工匠，為女兒制造大大小小的盒子。
　　壹開始，梁鐵公以為希望都在何五鳳身上，最後他發現女兒何三姐兒才是最獨特的那壹個，她不僅聰明，學習天機術進展奇快，而且剛被收養的時候就給自己起名“三塵”，最讓梁鐵公驚訝的是，她竟然擁有從前的記憶。
　　斷藤峽共有童男童女數千人，梁鐵公基本都見過壹遍，因為藥物的影響，這些孩子失去了兒時的記憶，他從來沒懷疑過，直到兩年前，壹兒壹女神功初成，神仙師父不見蹤影，何三姐兒突然承認，自己其實記得從前的許多事情。
　　何三姐兒剛被收養的時候大概六七歲，正是單純可愛的年紀，相處多年，居然從來沒有顯露出自己擁有記憶，十幾年如壹日，比大人隱藏得還要好，直到十八九歲這年，才自願透露真相。
　　何三姐兒說出真話是有原因的，“我要找壹個人，他是我兒時的夥伴，無論如何，我要找到他。”
　　梁鐵公當然要追問原因，他當年已經仔細搜尋過了，其他孩子並無特異之處。
　　何三姐兒卻不肯說了，總之，義父若是願意幫忙，當然最好，如果不願意，她就要自己去找。
　　至於何五瘋子，即使以為何百萬是生父，也會義無反顧地跟隨姐姐。
　　在沒有神仙更進壹步指示的情況下，何百萬沒有辦法，只能同意何三姐兒的計劃，也就是從那時起，何三姐兒不再叫他“父親”，因為她什麽都記得，而且很早就猜出了何百萬為什麽會撫養他們五人。
　　斷藤峽童子數千，何三姐兒唯壹的線索就是她要找的人是個男孩子，比她大兩三歲，姓名肯定已經更改，至於其它，壹概不知，或者是不說。
　　範圍縮小到兩千人左右，當年被閹割的童男大批死於軍中或者路上，還剩壹千多人，壹半送至北京，壹半運到南京與鳳陽，年齡合適的大概有三五百人。
　　這些事情都是梁鐵公調查出來的，因為常居江南，於是先從南京、鳳陽找起，花費將近壹年時間，他想方設法去見可能的人選，或圖畫其貌，或口述其容，結果毫無進展，於是他們來至北京，梁鐵公正式化名為何百萬。
　　何百萬之所以不願太早來北京，是因為害怕，他知道，百戶趙瑛不相信當年的自焚，還在找他。
　　行走江湖多年，曾在北京混過很長壹段時間，何百萬早就聽說火神教，而且兒子何五鳳學的就是火神訣，他以為這是神仙給予的壹個暗示，於是想方設法入教。
　　果不其然，火神教真有壹套火神訣，但只是壹套古怪的經文，沒有任何功效，只有極少數人有機會讀到，教眾將它當成上古經文，禮敬有加，卻不當回事。
　　趙家義子是何百萬最不想接觸的壹群人，於是先從太監找起，這比在南京麻煩多了，結果還是壹無所獲。
　　直到聽說趙瑛逝世，何百萬終於松了口氣。
　　趙家義子四十人，年紀符合的有十余人，何百萬悄悄見過之後，轉述給女兒。
　　何三姐兒壹下子就認準了胡桂揚。
　　聽到這裏，胡桂揚不由得擡手摸摸自己的臉，“我的長相有什麽特別嗎？”
　　“女兒不肯說，但我描述壹遍之後，她就認準是妳。”
　　“然後就要立刻嫁給我？”
　　何百萬哈哈大笑。
　　何五瘋子壹直在旁邊聽著，皺眉道：“還有這麽多故事，原來姐姐也不是親姐姐，唉，為什麽我覺得這壹切都不像真的呢？”
　　何百萬沒理他，正色道：“求親是不得已之舉，認出妳之後不久，事情壹樁接壹樁發生，尤其是非常道的沈乾元來到京城，告訴我們妖狐與新興起的聞氏大有關系。聽過他的講述之後，我立刻明白，原來妖狐的手段其實就是天機術。”
　　何百萬好像想起了什麽，沈默良久，“我真不明白，天機術明明是神仙傳授給三姐兒的，為什麽聞氏也會呢？而且好像更厲害壹些。”
　　胡桂揚當然更不知道，但是他會亂猜，“這還不簡單，所謂神意難測，神仙的脾氣誰也猜不透，比如說妳吧，明明是個江湖騙子，害人無數，居然會被神仙選中，承擔重任，照此推測，神仙再選壹群更大的壞蛋，也在情理之中。”
　　何百萬全不在意，何五瘋子卻舉起拳頭，“胡桂揚，就算是朋友，也不許妳這麽說我爹，我不能殺妳，但是可以揍妳吧？”
　　胡桂揚笑道：“好吧，看在妳的面子上。”又向何百萬道：“既然聞氏也從神仙那裏學會天機術，妳為什麽不順應神意投靠聞氏呢？”
　　“因為聞氏的天機術乃是邪術，這是壹場考驗，也是神明給予我的真正任務。”何百萬兩眼發亮，他是真相信這些，“邪不壓正，神仙要借助我們壹家三人之手，消滅聞氏。何三姐兒也明白事態緊急，所以找人求親，是想盡快與妳匯合。胡桂揚，妳也是神仙選中的童子之壹，只是晚到了十多年。”
　　“照妳這麽解釋也行。”胡桂揚壹點也不想爭論。
　　何五瘋子卻越聽越興奮，“原來咱們這麽重要？太好了，哈哈，我的火神訣和壹身功夫終於要有用武之地了。”突然他警惕地看著父親，“姐姐的天機術別人也會，我的火神訣呢？”
　　何百萬搖頭，“暫時還沒聽說有任何人學過。”
　　何五瘋子心滿意足地笑了。
　　胡桂揚卻知道，何三姐兒已經偷偷學會了火神訣，他則正在偷學。
　　“說了這麽多，谷中仙究竟藏在哪？妳有線索嗎？”胡桂揚問。
　　“其實胡公子已經知道了，妖狐所在，極可能就是谷中仙的藏身之地。”
　　“皇宮。”胡桂揚希望袁茂能盡快聯系上汪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