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壹百八十八章 摘取

　　蜂娘因腰細而得名，這不是她的第壹個名字，最近幾天發生的事情表明，這可能也不是最後壹個，每次換主人她都會受賜壹個新名，迄今已是第五回，有的艷麗而俗氣，有的古怪而難聽，“蜂娘”屬於後壹種。
　　蜂娘壹點都不喜歡各類蜂子，得名之時卻表現得興高采烈，這是她從小練習的技能之壹，撒嬌耍賴則是另壹項，通常有效，壹旦失敗，則意味著失寵的開始。
　　蜂娘並不擔心，她還年輕，早就想離開荒僻的鄖陽府，希望能有人帶自己去往繁華之地，蘇杭二州、南北兩京都可以。
　　她已為此做好準備，近半年來苦練舞技，師父就是阿寅。
　　阿寅是個不男不女的醜角，混跡內宅而不受嫉妒，雖是侏儒，舞姿卻曼妙無雙，比蜂娘之前的師父高超百倍。
　　新來的小姑娘是個挑戰，她自稱從未學過跳舞，卻是壹點即透，隨意就能做出極有難度的姿勢。
　　蜂娘既嫉妒又不服，當場就與她比試起來，盡力模仿桌上阿寅的每壹個動作。
　　胡桂揚站在門口，目瞪口呆地看著這壹幕，覺得這比外面壹圈圈的吸丹者更詭異。
　　蜂娘離門口比較近，轉身看到來者，尖叫壹聲，卻沒有躲避。
　　小草也停下，笑道：“阿寅回來了，我邀他跟咱們壹塊走。”
　　阿寅轉完壹圈，坐在桌子上，順手拿起旁邊的銅鏡，壹邊自照，壹邊說道：“我可沒同意。”
　　“咦，妳明明說如果我能完整地跳完這支舞，妳就跟我走。”
　　對面的蜂娘搶道：“還有我呢，阿寅會跟我走。”
　　兩人互相瞪視壹會，阿寅道：“妳們誰也沒跳完。”
　　小草道：“胡大哥，妳再等我壹會，讓我跳完。”
　　胡桂揚走進屋內，拽著壹張椅子來到墻邊，坐下之後說：“好，我等壹會。”
　　小草皺眉，“妳在這裏看著，我有點……”
　　蜂娘打量胡桂揚，看到他臉上的掌印，掩口壹笑，柔聲道：“妳要回京城？”
　　胡桂揚微笑著點點頭，小草不再攆人，催道：“阿寅，繼續吧。”
　　阿寅翻身而起。
　　桌子不大，擺著兩盞油燈、壹面鏡子、壹只妝奩盒以及若幹雜物，普通人立足尚難，阿寅卻在中間隨意舞蹈，裙角飛揚，從不碰到任何壹物。
　　小草與蜂娘專心學舞，很快就將胡桂揚忘在腦後。
　　舞姿越來越復雜，壹多半時候在轉圈，跳者無心，看者卻有點頭暈目眩。
　　慢慢地，小草與蜂娘各自顯出缺點，小草學習時間太短，微妙之處難以模仿，蜂娘身骨柔軟，臂力卻不足，每到翻身的動作時，只能應付了事。
　　阿寅在桌上轉得越來越快，像是壹只瘋狂的陀螺，雙腳似乎離開桌面，時不時倒立翻躍，旋轉速度絲毫不減，身邊的兩盞油燈被裙風吹得壹直就沒立起來。
　　蜂娘先輸，壹個沒站穩，摔倒在地，按著腳踝，面露戚楚，用余光看向墻邊的男子，令她失望的是，那人竟然穩坐不動，毫無憐香惜玉之意。
　　小草也沒能堅持下去，倒是沒有摔倒，可阿寅的動作太快，她沒法壹邊看壹邊學，稍壹分神就跟不上。
　　阿寅坐下，裙擺鋪成壹個圓，馬上拿起鏡子，兩邊的油燈倏然變亮。
　　胡桂揚拍手叫好，“這叫什麽舞？轉圈子不頭暈嗎？”
　　小草晃晃頭，“有壹點。”隨後嘆了口氣，“阿寅，妳故意選這麽難的舞，不願意跟我們任何壹個人離開？”
　　蜂娘自己起身，惱道：“妳們若是不來壞事，阿寅肯定會跟我走。”
　　小草吐下舌頭，“妳搬出西園時，阿寅都沒跟妳走。”
　　蜂娘被說到痛處，神情更怒。
　　胡桂揚起身，勸道：“兩位別爭了，聽聽阿寅怎麽說。”
　　阿寅的臉上塗抹太多的脂粉，顯示不出喜怒哀樂，語氣裏也從不流露感情，“妳們——跟我走吧。”
　　“去哪？”小草和蜂娘同時問道。
　　兩盞油燈同時熄滅，屋子裏漆黑壹片，蜂娘又尖叫壹聲，小草不屑地哼了壹聲，忽然覺得不對勁兒，“是我轉圈轉得太多，還是……”
　　“屋子的確在旋轉。”胡桂揚說。
　　蜂娘尖叫聲不絕，小草喝道：“別叫啦！”
　　蜂娘又叫壹會，見沒人過來摟抱勸慰，只好停止叫聲，顫聲道：“阿寅，妳要帶我去去哪？”
　　沒有回答。
　　油燈再次點亮，桌上的阿寅不見蹤影。
　　蜂娘所站的位置正對窗口，燈壹亮，她再次尖叫。
　　小草厭煩透頂，轉身道：“有什麽……”她也驚住了，窗戶是打開的，外面卻不是夜色中的花園，而是純粹的黑色，仿佛壹道鐵壁，“這是……”
　　“天機船，咱們在船上。”胡桂揚說。
　　“胡大哥……”
　　“船？可這裏不在江邊……阿寅，阿寅！”蜂娘大聲叫喊，轉身發現連門外也變成壹片漆黑，不由得呆住了。
　　壹個聲音響起：“走窗口。”
　　“阿寅，是妳嗎？”蜂娘急切地問。
　　“走窗口。”那個聲音重復道。
　　胡桂揚第壹個走到窗口，伸手出去，發現那團黑色並非墻壁，而是壹條通道，於是跳了上去。
　　“胡大哥，真的要走這裏嗎？”小草平時天不怕地不怕，這時卻有些猶疑。
　　“客隨主便，他們讓走窗口，咱們就走窗口。”胡桂揚伸出手，小草立刻拽著他跳上窗臺，彎身站在另壹邊，沒敢再往外邁步。
　　蜂娘壹個勁兒搖頭，“我不去，我要留下。阿寅，妳在哪？別開玩笑了，快出來。”
　　“那我們兩個先走，妳自己留在這裏。”
　　沒等胡桂揚扭頭，蜂娘幾步跑來，跳舞時輕柔靈活的她，這時卻顯得嬌弱無力，伸出雙手，似乎在等人將她抱上去。
　　小草動作更快壹些，抓住蜂娘的壹只手，將她整個提上來。
　　胡桂揚帶頭走進黑暗，蜂娘搶先跟上，讓小草殿後。
　　這的確是壹條通道，壹開始胡桂揚彎腰走路，逐漸挺直身體，發現碰不到頂，腳下微有些軟，踩著很是舒服，他伸出右手摸著墻壁往前越走越快。
　　“咱們……是在樓上啊。”中間的蜂娘突然想起這個問題，聲音又在發顫。
　　“那妳小心點，萬壹掉下去，不是斷手斷腳，就是頭破血流，這裏太黑，我們可救不了妳。”小草在後面說。
　　蜂娘越發害怕，壹步壹步向前移動，小草從後面推她，“前面有人給妳探路，妳怕什麽？再不走，就把路讓開。”
　　蜂娘稍稍加快，“我是弱女子……”
　　小草冷笑，“姐姐說過，弱女子都是裝出來的，見到有用的男人，弱女子比狼都狠。”
　　“妳才多大，妳姐姐就對妳說這些？”蜂娘頗為驚訝，卻沒有反駁。
　　“胡大哥。”小草覺得胡桂揚有壹會沒說話了。
　　“小心，我在下面……”
　　胡桂揚話音剛落，蜂娘又是壹聲尖叫，掉了下去，其實沒有多高，她卻嚇得四腳酥軟，被胡桂揚輕輕拉開。
　　小草也下來，“前面有亮光。”
　　蜂娘緊緊抱住胡桂揚的壹條胳膊，“我……我走不動。”
　　小草看不到人，隨手壹劃，觸碰到軟滑的衣料，知道這肯定是蜂娘，於是硬拽過來，“我扶著妳。”
　　不等蜂娘反對，胡桂揚已經邁步行進，很快在前面說：“這是出口。”
　　那團光是個出口，比較矮，三人彎腰陸續通過，驚訝地看著眼前的壹切。
　　這是壹個四四方方的房間，全是乳白色，光線柔和而明亮，卻不知從而何來，就在三人的註視下，中間部位的地板和房頂同時伸出壹根紅色的柱子，緩緩接近，相距壹尺左右時，突然停下。
　　蜂娘忍不住又要尖叫，小草指著胡桂揚的臉，小聲道：“妳想挨壹下嗎？”
　　蜂娘早註意到胡桂揚臉上的掌印，當然不想挨打，只得強行忍住，“這是什麽東西？”
　　胡桂揚示意小草留在原地，他慢慢走過去。
　　紅柱像是水晶制成，裏面盛裝紅色的液體，這時開始沸騰，壹個小紅點在上下兩根紅柱之間憑空出現，迅速增大，等胡桂揚走近的時候，它已經擴張至拳頭大小。
　　那個聲音從身後的通道裏傳來，“摘下它。”
　　胡桂揚剛要伸手，小草叫道：“胡大哥，這不是金丹嗎？”
　　胡桂揚轉身笑了笑，“放心，它對我沒吸引，把它帶到地面上，就沒咱們的事了。”
　　“真的？”
　　“嗯，少保大人這麽說的。”
　　小草根本不相信那個真正的少保大人，可是不等她開口，胡桂揚已經伸手摘下拳頭大小的紅球。
　　“有意思，它是涼的。”
　　說話間，兩根紅柱之間又出現壹枚紅球。
　　胡桂揚將手裏的紅球拋給小草，“接著。”
　　小草急忙接住，入手之後發現它很輕，質地堅硬，裏面的紅色似霧似水，“它對我也沒有吸引。”
　　胡桂揚又摘壹枚紅球，同樣拋給小草，“請蜂娘拿壹個。”
　　小草將壹個紅球寒到蜂娘手中，“總共有幾個？”
　　“五個。”
　　胡桂揚摘下最後壹枚紅球，兩根紅柱慢慢退回原處。
　　“走吧。”胡桂揚回到入口處。
　　小草不在乎，蜂娘雙手捧著紅球，卻是壹步也邁不動，臉上淚水漣漣，“為什麽？為什麽……”
　　與小草壹樣，胡桂揚也是壹手壹個紅球，托起壹個，笑道：“咱們三人被選中來取這東西，僬僥人觀察妳我二人已久，小草則是臨時加入。不管怎樣，拿出去再說。”
　　“僬僥人？已久？”蜂娘還是沒聽明白。
　　胡桂揚不再理她，向小草眨下眼睛，極小聲地說：“我想咱們可以留下壹個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