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百四十壹章 春宵半度

　　胡桂揚拒絕前去烏鵲胡同打探消息，樊大堅只得轉而尋找他人，過程卻不太順利。
　　樊大堅之前聲稱京城是自己的根基，這話沒錯，但他沒說，這些根基主要依托於靈濟宮，而不是他本人，更不是二郎廟，想來想去，他竟然找不到合適人選。
　　就在這時，兩個家夥主動送上門來。
　　蔣二皮與鄭三渾在附近的幾條街上算是消息靈通，無論哪家新來壹位豪客，或是買來壹個女孩兒，他們都會及時登門賀喜，至少討壹杯酒喝。
　　二郎廟新廟主到任，這兩人當然不會錯過，送來壹份薄禮，自吹自擂壹通。
　　廟裏的人都十分討厭他們，樊大堅卻覺得自己找到了人才，稍事拉攏，出錢請兩人去烏鵲胡同逍遙快活，“那邊的人經常來我這裏上香，身為廟主，我總得多了解壹點情況，去打聽壹下他們的靠山是誰。”
　　蔣二皮、鄭三渾喜出望外，沒想到會有這樣的美差，發了壹通誓言，拿錢出發，次日壹早趕回來，先對烏鵲胡同贊不絕口，表示城裏的春院若是再不思進取，遲早全要關張，然後說到正事。
　　“打聽過了，背後的靠山應該是宮裏某位有權有勢的太監，烏鵲胡同的春院不春院，全是壹座座官鋪，表面上給外地商人存放貨物並提供住宿，姑娘都是從外地運來的，也算是‘貨物’。我們已經認識壹些人，再去兩三個晚上，肯定能夠打聽出來太監是誰。”
　　宮裏有權有勢的太監不少，司禮監懷恩、東廠尚銘、西廠汪直、內侍梁芳等人名聲顯赫，地位直逼內閣大學士，在他們之下，還有數十名地位低些的太監，算是尚書、侍郎，權勢也都不小。
　　這些太監彼此之間的關系錯綜復雜，外人稍壹不慎，難免會找錯人，甚至因此得罪人，樊大堅在這種事情上極為謹慎，於是讓蔣、鄭二人繼續去烏鵲胡同打探消息，自己則找從前的朋友旁敲側擊。
　　他相信自己很快就能查出底細，既然是靠山，總得露出壹點真容，才能讓烏鵲胡同靠得住，他只需順藤摸瓜，剩下的問題就是用錢——用別人的錢解決。
　　可他從壹開始就犯下錯誤，不該相信兩名春院混子。
　　蔣二皮、鄭三渾賭癮太大，樊大堅偏偏又將目的輕描淡寫，兩人覺得事情不算重要，於是拿到錢之後，沒去城外的烏鵲胡同，而是賭錢，順便在賭桌上打聽到壹點傳聞。
　　連輸數日之後，這兩人眼見再也拖不下去，只好親自去壹趟烏鵲胡同，身無分文，打算還用城裏混熟的那壹套手段，給客人幫閑，撈點好處，趁機打聽消息。
　　烏鵲胡同確如傳言所說，兩邊官鋪林立，即使是在寒冬，車輛仍然來往不絕，為京城提供豐富的年貨，這裏沒有零賣，只有大宗交易，因此客人不是特別多，卻都是有錢人。
　　蔣、鄭二人臉皮夠厚，在不知道胡同裏都有哪些人家的情況下，就敢當街搭訕新來的客人，向他們介紹哪家的姑娘更好，全是道聽途說的傳聞，沒壹句真話。
　　這個套路依然好用，幾次搭訕之後，他們成功取得壹名富商的信任，蔣二皮帶路，鄭三渾則飛快地去打聽所謂七仙女的住處。
　　七仙女是烏鵲胡同最知名的七名姑娘，前往二郎廟打任榴兒時同仇敵愾，出城之後各回各處，彼此之間還有競爭。
　　富商倒不挑剔，只要是七仙女之壹就行。
　　可惜不巧，七仙女如今極為搶手，都傍上了大富商，基本不接外客。
　　富商慕名而來，不懂這裏的規矩，蔣二皮、鄭三渾卻是壹點即透，轉而帶富商去另外壹家，順口亂謅：“我們這裏有上七仙、下七仙，妳說的那幾位全是下七仙，不知妳是聽誰說的，那人可把妳小瞧了。憑妳的身份、相貌、風流，必須是上七仙才配得上啊。”
　　富商大喜，賞錢之後，將推薦“下七仙”的朋友痛罵壹通。
　　交易順利，這家的姑娘說不上艷壓群芳，但也不醜，富商略感失望，但是交談數句，幾杯酒下肚之後，他又高興起來，以為“上七仙”確有過人之處，言語通達乖巧，句句令人歡喜，容貌反而不那麽重要。
　　客人是蔣、鄭介紹來的，鋪子以為他們是隨從，於是留在外面招待，與鋪子裏的夥計壹塊喝酒。
　　富商完全被迷住了，不願讓任何人進屋，其他人樂得自在，不停地加酒加菜，全都喝醉，蔣二皮與鄭三渾開始管不住自己的嘴，什麽都往外說，錦衣衛、樊大堅也被抖漏出來，好像他們是肩負秘密任務的探子，只是沒提胡桂揚的名字。
　　沒人當真，也沒人在意，在這條胡同裏最不缺的就是謊言。
　　出事的是那位富商，他還年輕，三十歲左右，相貌堂堂，身板挺直，結果卻是位病人，春宵半度就口吐白沫，就此壹命嗚呼。
　　姑娘被嚇傻了，伶牙俐齒全無，只剩下牙齒打架。
　　鋪裏沒有老鴇、龜奴壹類的人物，掌櫃管貨也管人，將蔣、鄭二人找來，詢問富商的來歷。
　　富商在“仙女”面前自稱姓洪，叫洪佑，是山東人，別的壹概沒說。
　　蔣二皮、鄭三渾只知道富商的姓，連名字都不知道，幾句話就漏餡兒。
　　掌櫃越聽越不對，此前壹塊喝酒的夥計想起這兩人說過的話，指出他們是錦衣衛和二郎廟派來的探子。
　　事情更不對了，掌櫃又找富商其他隨從，的確還有兩人，可是富商怕受束縛，早將他們打發走，約好天亮再來。
　　前後事情稍加聯系，掌櫃得出壹個結論：這是栽贓嫁禍，用壹個死人敗壞烏鵲胡同的名聲，背後的主使者則是二郎廟的樊廟主以及城內諸多春院。
　　蔣二皮、鄭三渾還沒明白過來，就被打翻在地，剛才還壹塊喝酒的朋友，轉眼間變成兇神惡煞。
　　“嘿，城裏那些娘們兒真是什麽招都敢用啊，也不問問這裏的鋪子是誰家開的，就敢過來鬧事？”
　　“誰家開的？”鄭三渾還記得此行的目的，開口問了壹句。
　　掌櫃臉色壹沈，“裏面的屍體連這兩人壹塊擡出去埋了，他們誰也沒來過，今晚鋪子裏沒接過客人，明白嗎？明天壹早有人來問，就說洪客官對這裏不滿意，被這兩個家夥帶走了。”
　　眾夥計齊聲應是，被捆起來的蔣、鄭二人這才明白大難臨頭，待要求饒，嘴巴又被堵上，哥倆兒相視流淚，沒想到自己在本司胡同壹帶混了半輩子，最後卻會死在城外的春院裏。
　　當時正是半夜，鋪子裏的人打算再等壹會，趁街上無人時，再將三人擡出去，找個荒涼的地方，往雪裏壹埋，要到明天開春，屍體才會被發現。
　　掌櫃進去處置屍體，同時安慰自家的招財仙女，過去將近壹個時辰，夥計們準備好擡人，掌櫃卻走出來，下令解開繩索。
　　夥計們莫名其妙，卻不得不從，蔣、鄭二人早嚇得癱軟，繩索解開之後，仍躺在地上動彈不得。
　　掌櫃又命人備車，然後道：“妳們兩個，起來說話。”
　　蔣二皮、鄭三渾最後被幾個人硬拽起來，沖著掌櫃淚流滿面，“我們真不認識這位洪客官，就是在街上隨便碰見，誰想到……”
　　“妳倆為何非要搭訕他呢？”掌櫃的語氣並不嚴厲。
　　“因為走在街上的客人只有他東張西望，顯然是頭次來的新人，所以我們……”蔣二皮看出壹點希望，“我們也是道上的人，在城裏春院見過這種事，算不得稀奇。而且洪客官的隨從根本不知道我倆的姓名，我倆馬上回城，從此再不出來半步，保管讓他們找不到。”
　　“嗯，這倒也是個辦法。”掌櫃竟然同意了。
　　蔣、鄭二人大喜，剛要謝恩，掌櫃又道：“可裏面的屍體還是個麻煩。”
　　“我倆去埋，埋得遠遠的，等到被人找到的時候，早變成骷髏，誰也認不出來。”
　　掌櫃想了壹會，“不用那麽麻煩，人是妳們帶來的，屍體自然也該由妳們帶走，從哪來的，就送到哪去。”
　　“啊，我們不知道洪客官從哪來的。”
　　“妳們從哪來的，就帶屍體回哪去。”
　　蔣、鄭二人目瞪口呆。
　　外面的車輛已經備好，屍體被擡上去，蔣二皮、鄭三渾被迫進入車廂，守著屍體，壹動不敢動，也不敢說話。
　　車簾擋得嚴實，天亮兩人也不知道，只覺得車行轔轔，走了挺長時間，壹路未停，進城門時也沒有受到盤查。
　　車停下了，沒人過來招呼，蔣、鄭二人等了好壹會，終於忍不住好奇，跳出車廂。
　　掌櫃、夥計、車夫全都沒了，騾子、馬鞭等物卻都在，壹樣不少。
　　“他們真是好心，把咱們送回二郎廟了。”鄭三渾大喜。
　　這時天已大亮，哥倆兒急忙跑進廟裏找樊大堅，也不說車裏有什麽，拽他出來查看。
　　樊大堅既驚且怒，急忙讓兩人將車趕到二郎廟後院僻靜之地，低聲詢問經過。
　　蔣、鄭二人不敢再有隱瞞，壹五壹十地全都交待出來。
　　樊大堅越聽越困惑，壯起膽子上車查看屍體，找到壹只荷包，將裏面的東西拿出來看了看，嚇得魂兒都沒了，命令蔣、鄭二人守屍，他稍壹尋思，發現朋友雖多，在這種時候卻只有胡桂揚可信。
　　“死的人是誰？”胡桂揚問。
　　“是、是位駙馬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