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十六章 都不可信

　　闖進內校場的有七八人，或提刀，或赤手空拳，壹進到後面的小院就看到了地上的兩具屍體。
　　“二十九和三十六都死了。”壹人道。
　　“嘿，還以為三十六真有壹點古怪呢，原來此前全都是僥幸。”說話者上前輕輕踢了壹腳。
　　“二十九怎麽死的？”
　　“管他呢，妳在幹嘛？”
　　“他們兩個死了，我要機匣。”
　　“機匣為什麽歸妳？”
　　“因為我先想到的，怎麽，不服嗎？”
　　“服個屁，妳當自己是神子嗎？”
　　“別吵，咱們說好了要聯手對付其他兄弟，最後再推舉壹人為神子。”
　　“機匣這麽重要的兵器，不能讓壹個人擁有太多，我建議大家都不拿，只用自己的。”
　　“咱們不拿，就會被別人拿走。”
　　“那就定個規矩。”
　　“什麽規矩，擲骰子嗎？”
　　噗。
　　“混蛋，妳居然搶先……”
　　噗噗。
　　“別怪我狠……”
　　噗噗噗。
　　“啊——我跟妳拼……”
　　噗噗噗噗。
　　胡桂揚爬起來，身上沾滿了血，但那不是他的血，全來自二九哥胡桂忠。
　　地上的屍體多了好幾具，只有兩人還在喘氣，壹人驚訝地看著死而復生的胡桂揚，很快也咽氣了，另壹人邊咳邊狂笑，“哈哈，還是妳，咳咳，果然是妳，咳咳……”
　　“其他兄弟在哪？”胡桂揚問。
　　“早知如此，咳咳，當初，咳咳，何必被義父救下來呢？咳咳，還不如，咳咳，挨那壹刀。”
　　“跟義父沒關系，是妳們貪念太重。”
　　“咳咳，妳沒有貪念嗎？”
　　“比妳們少壹點。其他人去哪了？”
　　“咳，妳如果真是，咳咳，神子，就……就……”
　　隱藏的三個人走出來，袁茂和賴望喜手中的鳥銃都已點燃火繩，但是沒有施放。
　　“妳的這些兄弟……出手真是利索。”樊大堅放下鳥銃，低聲念了幾句經文，他的鳥銃只是擺設。
　　賴望喜身子不再發抖，神情卻更顯惶恐，“這裏可是皇城啊，這些人瘋了嗎？”
　　胡桂揚看向樊大堅。
　　老道正好念完壹段經，詫異地說：“看我幹嘛？我和這事壹點關系也沒有。”
　　“妳向賴教頭解釋壹下，這些人為什麽沒瘋。”胡桂揚說。
　　“為什麽是我？”
　　“因為妳曾經讓二十多名道士送死，能理解我這些兄弟的心思。”
　　“我……這……這還用解釋？肯定有人向他們許下好處了唄，只要好處足夠大，殺誰不是殺？壹將成名萬骨枯，壹帝逐鹿枯骨堆成山，這才幾個人？”樊大堅不屑地說。
　　賴望喜面如死灰，緊緊握著鳥銃。
　　樊大堅長嘆壹聲，“從前我殺人，今天人殺我，天道循環，如今輪到我身上了，有什麽好說的？”
　　壹直沒吱聲的袁茂這時開口道：“接下來怎麽辦？繼續等嗎？”
　　“不等，咱們去找汪直。”胡桂揚向賴望喜道：“汪直住在什麽地方？”
　　“啊？督公……在禦馬監附近有所宅子，但是未必住在那裏。”
　　“李孜省呢？他總不至於住在宮裏吧？”
　　“這個我就不知道了。”賴望喜只是壹名禦馬監勇士，對皇宮沒多少了解。
　　“妳找李孜省幹嘛？”樊大堅問。
　　“無論是找妖狐，還是找神子，肯定得有人施法鎮壓，我沒猜錯的話，應該就是李孜省。”
　　“那他十有八九是在廣寒殿。”樊大堅發現其他人的目光都盯著自己，不耐煩地補充道：“妳們真是什麽都不懂啊，瓊華島廣寒殿是前元留下來的殘殿，裏面曾經死過不少前元後妃，乃是皇城之中至陰之地，無論是誰，想要鎮壓城中鬼怪，就該在那裏布陣施法，除非他什麽都不懂。”
　　李孜省是半路出家的道士，樊大堅有點瞧不起他。
　　“賴教頭帶路吧。”胡桂揚說。
　　賴望喜咬咬牙，邁步就走，“廣寒殿不算太遠，但是得繞太掖池兜半圈。”
　　其他三人跟上，賴望喜提醒袁茂：“小心護著火繩，寧可讓它熄滅。”
　　“我的壹直就沒點燃。”樊大堅不太高興，隨後嘆了口氣，“真是奇怪，宮裏想要鎮壓鬼怪，為什麽不找我們靈濟宮呢？”
　　沒人回答他的問題。
　　出了內校場走出沒多遠，對面橋上走來幾團人影，賴望喜和袁茂立刻挺銃相迎，樊大堅手忙腳亂地尋找點火之物。
　　胡桂揚擡起手臂，他沒拿其他人的機匣，都留在了原處，“來者是哪位？”
　　對面的人停下，領頭者高聲道：“是三六弟嗎？我是十三胡桂兼。”
　　十三郎胡桂兼在趙家以足智多謀聞名，胡桂揚更不敢大意，“十三哥也想當神子嗎？”
　　“我壹個人過去跟妳說話。”胡桂兼等了壹會，緩步走來，張開雙臂，以示沒有害人之意，“事情失控了，完全失控了。”
　　胡桂揚示意袁茂和賴望喜放下鳥銃，“還剩幾個人？”
　　“應該不多了，照我估計，大概只剩十三四位。”
　　“誰先開的頭？”
　　“大哥。”
　　“他？”胡桂揚有點意外。
　　胡桂兼慢慢放下雙臂，“具體情況我也不太了解，看樣子好像是三九弟說服了大哥，讓他先下手為強，入夜不久就向其他人發起偷襲。”
　　先下手為強，這還是胡桂揚對三九弟胡桂大說過的話。
　　“大家的機匣是從哪來的？”
　　“這個東西？”胡桂兼從懷裏取出壹只木匣，隨手扔在地上，“說出來三六弟可能不信，這是我在山西的時候得到的，壹名老者追了我三天，非要給我算命，事後不要錢，還給我機匣，說是以後用得上。沒想到，它是用來屠殺自家兄弟的。”
　　“我相信。”胡桂揚說，看來每位兄弟的機匣都有壹段來歷，此前當成秘密保守。
　　“三六弟，我得向妳道歉，與聞氏勾結是五哥的主意……唉，當然我也有份，妖狐案拖得太久了，都想快點結束。”
　　“算了，五哥人呢？”
　　“他受了傷，不知藏到哪去了。”
　　“妳不想當神子？”
　　“嘿，我能信這種事嗎？顯然有人暗中操控此事，要將所謂神子獻給皇帝，咱們兄弟被人盯上啦，可惜大家都蒙在鼓裏，反而自相殘殺，只有三六弟醒悟得早。”
　　“妳們要去哪？”胡桂揚不想聽十三哥的吹捧。
　　“無處可去，這壹帶的衙署和宅院全都大門緊閉，看來大哥和三九弟事先告知了上司。妳要去哪？我們跟妳走。”
　　“去廣寒殿。”
　　“好。”
　　胡桂揚沒解釋原因，胡桂兼也沒問，他擅長出主意，卻不擅長帶頭，舉臂喊道：“過來吧，三六弟沒有惡意！”
　　對面還有三個人，邁步走來，胡桂揚望去，想看看都有誰。
　　轟的壹聲，身後響起放銃聲。
　　胡桂揚吃了壹驚，立刻擡起左臂，正要轉身，卻見對面的十三哥緩緩倒下，再看遠處的三人，轉身就跑。
　　胡桂兼跪在地上，伸手在肚子上摸了壹下，擡手看到暗紅的血跡，“嘿，妳還是不信我……”
　　胡桂揚轉身看去，放銃的人是袁茂，他冷冷地說：“要麽全信，要麽不信，趙家義子全都壹個樣。”
　　胡桂兼笑了壹聲，“趙家義子……三六弟，咱們信不信鬼神，壹點都不重要，真的，壹點都不……”
　　胡桂兼身子壹斜，整個摔倒。
　　胡桂揚又等了壹會才上前檢查屍體。
　　胡桂兼的左臂上果然還綁著壹只機匣，他剛才扔掉的匣子，十有八九來自被他殺死的某位兄弟。
　　看來袁茂猜中了，趙家義子沒壹個可信。
　　胡桂揚不由自問，如果能保住自己的性命，他願不願意殺死跟隨自己的這三個人？
　　沒有答案。
　　“走吧。”胡桂揚走在前面，賴望喜很快攆上來，還是由他帶路。
　　賴望喜也有疑惑，過了橋忍不住問道：“到了廣寒殿之後怎麽辦？看現在的架勢，找不到那個‘祖神之子’，屠殺是不會停下來的。”
　　胡桂揚邊走邊說：“所以妳們要幫我成為神子，然後我再幫妳們保命。”
　　賴望喜不吱聲了，走在後面的袁茂冷笑道：“妳也是趙家義子。”
　　袁茂被自家大人派來送死，如今已不能相信任何人，尤其是趙家人。
　　胡桂揚仍不停步，繼續往前走，“那妳就再放壹銃。”
　　袁茂就在胡桂揚身後，相距不到五步，雙手持銃，尚未再次往銃裏裝藥和鉛子，沈默地走出壹段路之後，他說：“暫且信妳壹次吧，妳和其它義子畢竟有些不同。”
　　四人轉而向南，壹路上沒再遇到任何人。
　　瓊華島是太液池內的壹座小島，只有壹座橋可通，年久失修，黑夜中看去，十分令人不安。
　　島上有數點光亮。
　　樊大堅最先想到這裏，此時卻猶豫了，搶先幾步，跑來最前面，攔住其他人，“既然神子只在趙家人當中，咱們湊什麽熱鬧？遠遠地在壹邊旁觀不就得了？”
　　賴望喜已經不知所措，袁茂卻比平時更加冷靜，“趙家義子全被招入皇城，為的就是不想讓此事外泄，咱們三人皆是知情者，哪有資格看熱鬧？除非有人相助，咱們壹個也活不了。”
　　樊大堅垂頭喪氣，“唉，我就犯過壹次錯，連個改正機會也不給嗎？”
　　他犯的那次“錯誤”中，胡桂揚僥幸逃生。
　　“呵呵。”胡桂揚突然笑了，這壹路上他都很嚴肅，快到廣寒殿，他卻笑了，“對啊，連個改正機會都沒有嗎？咱們不去廣寒殿了，去萬歲山，妖人李子龍曾經去過的地方。”
　　萬歲山就在附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