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十五章 第三個夢境

　　五教壹道的來歷說清楚了，共識卻沒有達成，尤其是沈乾元敗於聞不見，令五教信心驟減，原本同意聯手的兩教長老也變得猶豫不決，要求非常道展示出更多的實力。
　　胡桂揚收起木牌，對何百萬說：“咱們走吧，明天壹早我要回城。”
　　兩人離開沈家，摸黑前往臨時住處，路上無人說話，到了屋子裏，也不點燈，胡桂揚和衣倒在炕上，何百萬這時開口了，“胡公子覺得怎樣？”
　　“什麽怎樣？”胡桂揚又犯困了，躺在炕上不願動彈，連話都懶得說。
　　“五教壹道。”
　　“不怎麽樣。”聽過來龍去脈之後，胡桂揚對這些教派的印象更差了。
　　“呵呵，聞不見真是敗興。”
　　胡桂揚打個哈欠，“妳要說什麽就快點說吧。”
　　“五教當中的確沒有武功高手，此地也不是五教的地盤，被聞不見殺進殺出，情有可原。”
　　“嗯。”
　　“但是五教的實力原本就不在武功上，聞氏雖有高手，不過寥寥十余人，終究難成大事。五教信徒眾多，遍及各行各業，壹呼百應，足以扭轉乾坤。非常道著力拉攏五教，正是為此。”
　　“我只想抓妖狐。”
　　“請胡公子再仔細想想。”
　　“嗯，等我睡足了再想。”
　　“好，胡公子休息吧，我在隔壁。”
　　“等等。”胡桂揚突然坐起來。
　　“什麽事？”何百萬還沒有走。
　　“五教壹道為什麽非在這裏議事，而不是在妳們自己的‘地盤’上？”
　　“因為五教互不統屬，無論在誰的地盤上聚會，都會遭到另外四教的反對，此地荒涼，不屬於任何壹教，所以能將大家都請來。”
　　“去沈家之前，妳對我說過許多‘另壹個天下’的鬼話，可五教壹道不離北京、南京，跟妳說的‘另壹個天下’哪有半點關系？”
　　“胡公子竟然還記得我說過的話。”
　　“嗯。”
　　何百萬沈默了壹會，“依胡公子所見，五教壹道與聞氏，哪壹方最終能夠獲勝？”
　　“哪壹方也不會獲勝，錦衣衛壹出手，妳們都是階下囚。”
　　“嘿，走著瞧吧，過幾天我會進城找我的壹對兒女，到時候我再做解釋。”
　　何百萬走了，胡桂揚躺下，過了壹會，踢掉腳上的鞋子，昏昏睡去。
　　沒吃靈濟宮的破煞丹，胡桂揚在夢中又回到了祭神峰。
　　壹群服飾古怪的人沖上峰頂，從孩子們中間走過，包圍了中間壇上的司祭，壹名手掌奇大的男子憤怒地咆哮：“天兵天將在哪？官兵馬上就要攻進來了，天兵天將究竟在哪？”
　　眾司祭或跪或坐，嚇得瑟瑟發抖，只有壹個人例外，他應該是司祭的頭目，仍然挺身而站，閉著雙眼，微微仰頭，像是在仔細嗅聞空氣中的幽昧之味，“已經來了。”
　　“在哪？”大手男子問道，四周望去，只見周圍壹圈圈的童男童女，不見任何異象。
　　“就在他們中間，祖神告訴我了，這壹回不派天兵天將，祖神之子將親自降臨，依附在壹名童子身上，等候時機……”
　　“時機？大藤峽就要被攻破，我就要完蛋了，還等什麽時機？告訴我，祖神之子在誰身上？我要和他對話，我要祖神之子立刻顯示威力，將官兵壹網打盡！”
　　“不可能，祖神之子不會輕易現身，更不會隨便聽從凡人的命令。”
　　巨掌男子面露猙獰，“我為祖神獻上這麽多童男童女，總該得到壹點回報，祖神之子不肯現身，我就逼他現身！”
　　男子雙手握著壹口長刀，轉身看向渾渾噩噩的眾多兒童。
　　“堅持住。”胡桂揚身後又傳來那個熟悉的聲音，憑著這三個字，他猜測這應該是小時候的何三姐兒，可還是沒想起她的真實姓名與更多經歷。
　　突然他在夢中感到疑惑，峰頂的孩子明顯都陷入半昏迷狀態，站立不動，對外界幾無感知，可他和身後的何三姐兒，卻保持了清醒。
　　或許這就是“堅持住”三個字的含義。
　　“我不管他是祖神還是祖神之子，既然是我招來的，就要聽從我的命令！”巨掌男子瘋狂地大叫，妖魔壹般的碩大頭顱充滿了整個夢境。
　　胡桂揚壹下子醒過來，只覺得全身濕漉漉的，心臟兀自狂跳不止。
　　天已經亮了，何百萬不告而別，胡桂揚尋路回城，心事重重，甚至感覺不到饑餓。
　　他可以不相信任何人，但是不能不相信自己的夢境。
　　堅持祖神已經降世的司祭是誰？巨掌男子是誰？他找到“祖神之子”了嗎？
　　讓胡桂揚感到驚恐的是，巨掌男子尋找“祖神之子”的手段，居然與義父趙瑛有幾分相似：神仙不會被凡人殺死，所以被殺死的壹定不是神仙。
　　崇文門內外照樣人來人往，熱鬧非凡，胡桂揚從城外店家領回馬匹，牽行進城，慢慢恢復平靜，大批童男當時遭到閹割，與眾多童女壹塊被送至皇宮，這說明巨掌男子沒有殺掉太多人，或許他找到了所謂的“祖神之子”。
　　至於保持清醒，胡桂揚也想開了，峰頂上那麽多人，沒準還有其他人也在假裝半昏，這說明不了什麽。
　　“哪來的祖神？司祭分明是因為沒有招來天兵天將，拿附身當托辭，以求自保，斷藤峽最終不是滅亡了嗎？”胡桂揚暗自想到，心裏更踏實了。
　　觀音寺胡同比往常都要清靜，街面上看不到人，胡桂揚心情平靜之後，肚子開始餓了，於是拐進胡同口的茶館，將馬栓在外面。
　　“壹碗面、壹壺茶。”胡桂揚落座，向劉四掌櫃大聲道。
　　劉四掌櫃讓跑堂去買面，親自過來送茶，看向胡桂揚的目光裏顯出幾分驚奇，“回來啦？”
　　“嗯。”胡桂揚先喝壹口茶水，擡頭看著劉四掌櫃，“怎麽了，用這種眼神看我？又到結賬的時候了？”
　　“沒有沒有，前兩天剛結過壹次。”店裏沒什麽客人，劉四掌櫃坐下，小聲道：“跟我透個底兒，這回是來真的吧？”
　　“妳在說什麽？”胡桂揚莫名其妙。
　　劉四掌櫃也莫名其妙，“妳不是從錦衣衛回來的嗎？”
　　“當然不是，我昨天出城，剛回來。”
　　“怪不得，原來妳還不知道。”
　　“究竟發生什麽了？”胡桂揚想起外面清靜的街道，生出不好的預感。
　　“這麽大的事情，妳居然……”劉四掌櫃瞪大眼睛，壹副不可思議的樣子，“整個京城都傳開了。”
　　胡桂揚反而不急了，笑道：“既然整個京城的人都知道了，那就不用我操心了。”
　　“嘿，桂揚老弟，妳心可真大，這件事對妳的影響可不小——西廠完蛋啦。”
　　“嗯？”胡桂揚楞住了。
　　“昨天下午的事，朝中文武百官壹塊去宮裏上奏，舉出西廠諸多不法之事，天子壹開始不相信，可是看完奏章之後，終於明白過來，龍顏大怒，當即下旨撤消西廠，將廠公汪直捉拿回宮。”
　　跑堂端著臊子面跑回來，放在桌上，胡桂揚低頭看了壹眼，完全沒有食欲。
　　發現胡桂揚尚不知情，劉四掌櫃越發興致勃勃，“大快人心啊，西廠探子橫行，弄得大家生意都不好做了，更不敢隨便說話。”
　　跑堂提醒道：“叔兒，妳小心點。”
　　“去去，西廠完蛋了，我想說啥說啥，桂揚老弟還能舉報我不成？”
　　“不會，而且我也不是西廠的人。”
　　“呵呵，桂揚老弟是聰明人，這種時候離西廠越遠越好。”
　　胡桂揚還真沒法解釋自己與西廠的關系，幹脆不提，“西廠做什麽了，惹得皇帝大怒？”
　　“許多事情，比如胡亂抓人，殺傷人命，不經允許就對官員用刑，收受賄賂，貪贓幾百萬兩白銀……”劉四掌櫃的消息來自街談巷議，非得誇張幾倍才行，“這些事情妳應該都知道啊。”
　　“我怎麽會知道？我只負責尋找妖狐。”
　　“對了，還有妖狐，也是西廠的罪過。”
　　“妖狐怎麽了？”
　　“哈哈，桂揚老弟，妳這趟出城真是不巧，妳負責抓捕妖狐，居然不知道妖狐已經落網？”
　　胡桂揚大驚，隨即明白過來，“妳是說昨天在火神廟被抓的聞秀才？”
　　“對，就是他，原來桂揚老弟是知情的，快說點內幕，妖狐是不是長著尾巴？”
　　聞秀才明顯不是妖狐，但這不是胡桂揚最關心的事情，“聞秀才被抓，怎麽會牽連到西廠？”
　　“因為聞秀才就是西廠的壹名探子啊，他為汪直做事，助紂為虐，陷害了不少良民與清官，昨天被抓之後，全都招了，百官震怒，這才進宮勸駕除奸。”
　　事情全亂了，胡桂揚起身就往外走，劉四掌櫃叫道：“妳的面……”隨後搖搖頭，對跑堂說：“這碗面還沒動，妳去把它退了。”
　　“咱們分著吃了吧，反正胡桂揚會付錢。”
　　“賬記上，面退了。”劉四掌櫃斥道，望向店外，嘆了口氣，“胡桂揚流年不利，倒黴事兒壹件接壹件啊。”
　　胡桂揚連馬都沒牽，直接跑回趙宅。
　　三九弟胡桂大正在等他，“三六哥，妳總算回來了，發生大事了，西廠……”
　　“我知道了。”
　　“跟我去錦衣衛吧，大家都在那邊。”
　　“等壹會。”胡桂揚匆匆跑進後院，直奔何三姐兒的住處。
　　何五瘋子和黃狗大餅從廂房裏躥出來，“妳回來了，想找我姐姐？她現在沒空見人。”
　　胡桂揚取出駕貼，“把這個交給妳姐姐，讓她保存好。”
　　“行。”
　　“還有這個。”胡桂揚拿出木牌，“算了，還是我自己收著吧。”
　　胡桂揚又跑回前院，對胡桂大說：“走吧，去錦衣衛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