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十四章 神藥難測

　　破煞丹黃豆大小，深灰色，光澤暗淡，裝在乳白色小瓷瓶裏，靈濟宮很貼心地送來了解藥，解藥粉末狀，裝在另壹只藍色的小瓷瓶裏。
　　“丹藥碾成粉末，和水或者摻在食物裏服下，小心，破煞丹不可服用太多，最多三粒，壹日內可解，服兩粒，兩日內可解……”
　　“明白了，服壹粒，三日內可解，對不對？”胡桂揚笑道。
　　送藥的樊大堅搖頭，嚴肅地說：“如服壹粒，六個時辰之內必須吃解藥，否則很可能壹睡不醒。”
　　“奇怪，怎麽吃得少反而藥效重呢？”
　　“神藥難測，不可以常理度之，而且我剛才所言乃是解藥時間，若論藥效，還是越多越強，三粒已有危險，壹粒持續得太短，所以常用兩粒。”
　　胡桂揚將破煞丹全倒在手心裏，查了壹遍，“才十二粒，兩粒壹次，只夠六次。”
　　“不少了，胡大人……”
　　“哈哈，六次夠了，我沒那麽多人要害。還有壹件事，既然破煞丹服用之前要磨成粉末，為什麽不直接做成粉末，與解藥壹樣？”
　　“神藥難測。”樊大堅又說壹遍，“碾成粉末之後，藥效只能維持壹個時辰，所以平時要以丹丸保存。”
　　“還真是神藥。”胡桂揚見過不少故弄玄虛的丹丸，以靈濟宮最為“難測”，“麻煩妳專程送來。”
　　“這是我應該做的。”
　　“沒什麽送妳的，估計妳也不在乎金銀，送妳壹粒破煞丹吧。”
　　“不必，不必，這個……我有。”
　　胡桂揚將破煞丹倒回瓶內，手中只留兩粒，像敬酒似地說：“來，不必客氣，妳壹粒，我壹粒，壹睡方休。”
　　樊大堅臉色都變了，“這、這可不是開玩笑的東西。”
　　“靈濟宮沒少拿它開玩笑吧？要不然義父的親兒子當年怎麽會說死就死呢？”
　　樊大堅更顯尷尬，猶豫不決地伸出手，“只服壹粒的話，六個時辰之內必須服用解藥，胡大人得預先做好安排。”
　　“解藥要用多少？”
　　“清水壹茶杯，粉末少許……”
　　“少許是多少？”
　　樊大堅已經將破煞丹拿在手裏，尋思壹下，決絕地說：“我將解藥配好，然後我壹個人吃破煞丹，等我睡著了，胡大人記得在六個時辰之內餵我解藥就好。”
　　“靈濟宮若想害我，絕不會明目張膽地用破煞丹，所以我不是在試探妳，只是覺得妳們應該嘗壹嘗自己的神藥。”
　　“是，請胡大人準備清水。”樊大堅不為自己辯解。
　　“清水壺裏就有。”胡桂揚說罷走到前廳門口，大聲喊道：“李半堵！老李！”
　　護院李半堵很快趕到，抱拳道：“大人有何吩咐？”
　　“幫個忙，待會我與這位道爺會在廳裏小睡壹會，妳看我們入睡壹個時辰之後，給我們餵解藥，先餵我。”
　　“啊？什麽解藥？”李半堵嚇了壹跳。
　　“沒事，死不了人，妳記得入睡壹個時辰之後餵解藥就行。樊真人，怎麽個餵法？”
　　“簡單，捏鼻子灌下去就行，壹次壹小口，別嗆著。”樊大堅已經兌好壹杯解藥，聽胡桂揚堅持要服食破煞丹，又兌壹杯，所用藥末的確不多，每次只以指甲蓋挑出壹點。
　　胡桂揚托起手中的破煞丹，豪爽地說：“老道，咱們壹睡泯恩仇。”
　　樊大堅臉色仍有點發白，“好，壹睡……泯恩仇。”
　　“先說清楚，各睡各的。”
　　“當、當然，入睡壹個時辰之後吃解藥。”
　　“壹個時辰。”
　　兩人正要服丹，李半堵急忙上前，“等等，大人、道爺，這是怎麽回事？”
　　“壹時解釋不清，妳記得灌解藥就行，瞧，這裏兩杯水，我與老道壹人壹杯。”
　　李半堵還是困惑不解，“如果有危險……”
　　胡桂揚扭頭問老道：“會有危險嗎？”
　　“只要解藥餵得及時，通常不會有事，偶有萬壹，只能聽天由命。”
　　胡桂揚再不多說，將壹粒破煞丹送進口中，壹仰脖，咽了下去。
　　樊大堅也吞下丹藥。
　　這回換成李半堵臉色蒼白了，“大人，我才來兩天，不敢擔此大任，我去找十三爺，讓他……”
　　“不必，就是妳了，我信任妳，妳有什麽擔心的？”
　　李半堵看看胡桂揚，又看看桌上的兩杯水，不知說什麽才好，只覺得這位主人處處透著怪異。
　　等了壹會，胡桂揚問：“多久入睡？”
　　“只吃壹粒，入睡得會快些，大概壹個時辰之後。”
　　“這麽久？老李，那邊有凳子，妳也坐下，大家聊會吧。”
　　李半堵掇條凳子，繞過中間的棺材，坐在主人下垂手，惴惴不安。
　　三人實在沒什麽好聊的，胡桂揚道：“老李，十三哥請來了新廚子，去讓他備桌酒菜，咱們邊吃邊等，瞧瞧他的廚藝怎麽樣。老道，能喝酒嗎？”
　　“喝酒的話，藥效發作得更快。”
　　“太好了，弄壹大壇來。”
　　李半堵沒辦法，他是護院，只能順著主人做事，起身正要走，樊大堅補充壹句：“我喝酒，不吃葷。”
　　“做幾樣素菜。”胡桂揚說。
　　“好。”李半堵去傳命。
　　新來的廚子正想顯露本事，宅子裏原有儲存的米面肉菜，這個季節沒有新鮮蔬菜，廚子就地取材，先送上幾樣涼菜，隨後是熱菜，素菜則是豆腐皮、蜜餞壹類的東西。
　　酒沒有壹壇，但是熱好了，兩只壺輪流送來，沒有中斷的時候。
　　三人圍桌共飲，壹開始還都有些拘謹，幾杯熱酒下肚，很快變得自在，尤其是老道樊大堅，完全變了壹個人，袖子挽起來了，筷子飛起來了，酒杯轉起來了，臟話脫口而出，壹口壹個“胡老弟”、“李老弟”，神仙氣度半點不剩，更像是久別重逢的江湖豪傑。
　　但他的確不吃肉，只吃素菜。
　　“胡老弟，我不騙妳，破煞丹真是神藥，江湖上的蒙汗藥根本比不了。而且妳別嫌少，靈濟宮壹年才能造出壹百余粒，壹下子給妳十二粒。”樊大堅罵了壹句臟話，夾菜吃了壹口。
　　胡桂揚微醺，對臟話不以為意，笑道：“所以要送妳壹粒，權當回扣。”
　　樊大堅壹拍桌子，又罵壹句，“算我倒黴，上午道歉的是我，傍晚送藥還是我，別人都不願來、不敢來。還好胡老弟夠爽快，也不記仇。來，我再敬妳壹杯，以後大家就是朋友，有事找我，靈濟宮的神藥不只壹種。”
　　“既然是朋友，妳告訴我實話，義父的遺體是不是妳們偷走的？”
　　樊大堅還沒醉到無話不說的地步，“呵呵，靈濟宮上上下下幾百口，誰做了什麽，我不能全都知道，不過我覺得遺體是小事，胡老弟只要能查明妖狐真相，遺體自然也會回來。”
　　“到時候腐爛得只剩骨頭了吧？”
　　“不會，我們有神藥……我是說不管遺體在誰手裏，都會得到妥善保存。”
　　兩人推杯換盞，陪坐的李半堵不敢縱情恣意，壹杯酒能喝好壹會。
　　樊大堅臉很紅了，舉杯問道：“胡老弟，妳猜我有多大歲數？”
　　“三十往上……”
　　樊大堅不屑地嗤了壹聲，“小瞧我？”
　　“八十往下。”胡桂揚補充道。
　　“哈，實不相瞞，今年剛好七十壹。”
　　胡桂揚雖然猜了“八十往下”，聽說老道已經七十壹，還是很驚訝，李半堵更是欽佩不已，“真人竟已如此高壽，真是壹點也看不出來。”
　　樊大堅須發雖白，臉上卻沒有皺紋，笑道：“全拜靈濟宮神藥所賜。”
　　“把神藥獻給皇帝，靈濟宮不就發達了？”胡桂揚不說信，也不說不信，只當是聊天。
　　“光有神藥不行，還得勤加修煉，壹般人受不了這種苦，更不必說九五至尊。不過我們的確經常往宮裏進獻神藥，皇帝喜歡，兩位也壹定會喜歡。”樊大堅的微笑既神秘又曖昧。
　　李半堵江湖經驗豐富，壹說就懂，埋頭吃菜，胡桂揚卻笑道：“皇帝也要破煞丹？”
　　“當然不是，聽說胡老弟新娶壹房夫人，倒是能用得上。”
　　胡桂揚也明白了，大笑道：“妳怎麽不去本司院胡同？生意肯定好得不得了。”
　　“神藥難成，怎麽能賣給俗人？”
　　“老道不是清心寡欲嗎？怎麽會造出這種神藥？”
　　“藥理相通，只要有神力加持，所願立成。”
　　胡桂揚突然收起笑容，“妳們向宮裏獻藥，太監們豈不是會非常惱火？”
　　樊大堅楞了壹下，隨後大笑，“所以他們才想要子孫湯啊。”
　　“靈濟宮造這些神藥，要害不少人吧？”胡桂揚問道。
　　李半堵將頭垂得更低了，樊大堅卻無所謂，“天地為洪爐，萬物為芻狗，花草樹木可入藥，鳥獸蟲魚可入藥，就連金石砂土都可入藥，何況人乎？胡老弟，看開壹點，人分尊卑貴賤，壹將成名尚要萬骨枯零，十條賤命換壹條貴命，妳說值不值？”
　　“我得先知道自己這條命是貴是賤。”
　　“呵呵，貴賤並非註定，胡大人的性命，從前……是壹回事，現在又是壹回事，妳的命貴得很，貴得很哪。”樊大堅兩眼放光，看到的似乎不是壹個活人，而是價值連城的壹味奇藥。
　　胡桂揚裝作沒看出來，“十條賤命就能造出神藥，那十條貴命豈不是能直接造個神仙了？”
　　樊大堅大笑，沒有回答。
　　胡桂揚打個哈欠，“困了困了，這是藥效發作嗎？”
　　樊大堅也有壹點睡眼惺忪，“差不多了，胡老弟是要睡在床上，還是……”
　　“就在桌上趴壹會。老李，記得壹個時辰。”
　　“是，大人。”
　　胡桂揚推開桌上的酒杯，枕著雙臂睡了。
　　樊大堅多等了壹會，低聲道：“人間就是藥鼎，不是做藥就是被做藥。”說罷也枕臂睡了。
　　只剩李半堵還保持清醒，放下酒杯，呆坐了好壹會，起身走到門口，向外面看去。
　　月光如水，院子裏壹片安靜。
　　李半堵突然覺得有些奇怪，他明明安排了巡夜的護院，為什麽連個人影都不見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