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百五十壹章 共享

　　聞不華頗顯倦怠，與林層染的不敢用力不同，這是壹種純粹的力有不逮卻又無可奈何。
　　“我竟然只是壹個凡人！”
　　“我竟然沒當上錦衣衛緹帥！”胡桂揚用更加吃驚的語氣發出感慨。
　　聞不華連笑數聲，“我在聞家長大，從小以為自己是被選中的天之驕子，早晚會跟隨僬僥人壹同乘坐天機船飛升。結果卻比最壞的預料還要悲慘——連僬僥人都是假的。”
　　“妳後來見過那些侏儒？”
　　聞不華搖頭，“我聽說侏儒都被攆下船，當場就死傷過半，剩下的幾個，不是在數月之內死亡，就是躲進深山老林。換成是我，也沒臉出來見人，尤其沒臉見我們這些聞家子弟。”
　　“所以谷中仙是妳們唯壹的首領了？”
　　“首領？我不知道，但他手裏有品相最佳的金丹，這就夠了。”
　　胡桂揚感到困惑，“妳又用不到金丹。”
　　“金丹對凡人也有好處，當然，這是浪費，是在暴殄天物，金丹對鄖陽異人的效果最好、助益最多。至於我，算是金丹的奴隸吧。妳別笑，天機船雖然無情無義，卻顯露出無比強大的力量，咱們全都親眼所見。金丹是天機船留下的遺物，為金丹做事，就是向天機船效勞。”
　　“妳覺得天機船還會再來？”
　　“肯定會來，有第壹次就有第二次。”
　　“到時候妳想得到什麽呢？天機船甚至不肯顯露真容，比這世上最薄情的男子還要決絕。”
　　“偏偏是這些薄情男人，最受婦人喜歡。”
　　話說到這個份上，胡桂揚無言以對，只能笑道：“人各有誌。請他們進來吧，我已經做出決定。”
　　“妳沒有疑問了？”聞不華稍顯意外。
　　“我知道谷中仙想讓我做什麽，不對，我知道金丹想讓我做什麽。”
　　甘願充當金丹之奴的聞不華大笑兩聲，起身出門，招呼異人進來聽判。
　　林層染第壹個進來，占據剩下的唯壹凳子，蕭殺熊隨後，盤腿坐在角落裏，像是壹大堆疊放起來的熊皮，郭舉人與士兵站在另壹邊的角落裏，盡量離其他人遠壹點，趙阿七坐在床沿上，最後進來的羅氏立於門口，手裏握著壹刻不放的傘。
　　聞不華等在外面。
　　房間很小，人多之後，油燈像是受到壓迫，明滅不定，每個人臉上的神情都因此顯得難以捉摸。
　　胡桂揚笑道：“諸位的故事都很吸引人，著實令我委決不小，思前想後，做出壹個艱難的決定。”
　　角落裏的蕭殺熊發出壹聲低吼，坐在床上的趙阿七平淡地說：“這位老兄請管好自己，記住，妳不是這裏唯壹的鄖陽異人。”
　　蕭殺熊掃視壹圈，找不出體型相當的對手，在這樣狹小的屋子裏，像他這樣的大塊頭兒最占優勢，無名士兵動作再快，也沒有多少施展余地。
　　可他沒動，壹旦開打，這些家夥做的第壹件事就是沖出房間，或者幹脆將房子毀掉，令他的優勢化為烏有。
　　門口的羅氏微笑道：“希望妳不會令我‘艱難’，我出來壹趟可不容易。”
　　“嘿，難道我們就容易嗎？”郭舉人替身後的士兵說話，“為了躲避朝廷的追捕，大家都盡可能藏身於荒僻之地，只有妳是個例外。”
　　“我所藏身的荒野，妳們進不去，也生存不了。”羅氏輕輕晃動手中的傘。
　　胡桂揚站起身，“有個故事，叫什麽‘二桃殺三士’，說三名勇士為了爭奪兩枚鮮桃，全都死於非命。故事我總覺得有點假，但意思是沒錯的，諸位不至於蠢到為壹枚金丹就大打出手，然後五敗俱傷吧？”
　　羅氏垂下目光，“我從來就不喜歡打架。”
　　“我輕易不敢打架。”林層染輕聲道，對此前揮霍功力的行為後悔不叠。
　　“我不會只用打架來解決問題。”郭興人隨後道。
　　“無論師兄怎麽決定，我都接受，絕不會為此打架。”趙阿七越發顯得謙遜。
　　“那我就多忍壹會吧。”蕭殺熊說的是實話，屋子狹小、奪丹心切，他已經感覺到自己的拳頭蠢蠢欲動。
　　“非常好，感謝諸位的配合。”胡桂揚咳了兩聲，“大餅！”
　　床下沒動靜，胡桂揚又叫壹聲，大餅還是沒出來。
　　“膽小如鼠的家夥。”胡桂揚低聲責罵，向眾人笑道：“稍等片刻，是我養的壹條狗，平時挺聰明，壹見陌生人就嚇得不行。”
　　“那就別讓它出來了。”蕭殺熊對任何狗都不感興趣。
　　“不行，它必須出來。”胡桂揚走到床前，請趙阿七起身，然後跪在地上，鉆到床下找狗，屁股露在外面晃動。
　　羅氏轉過身，林層染壹直就沒擡頭。
　　沒過多久，胡桂揚雙手抓住大餅出來，“還以為妳土遁了，怕什麽？這些人真想殺狗，妳就是躲進十八層地獄也沒用。”
　　大餅緊緊夾著尾巴，身子盡量蜷成壹團，嚇得壹聲不吭。
　　胡桂揚訓狗，其他人卻只註意到那枚鮮紅的玉佩。
　　“妳居然將金丹掛在狗脖子上？”蕭殺熊既驚且怒。
　　“人貪天力，狗只貪吃，妳們相信我不會貪圖金丹，我卻只相信大餅。”
　　蕭殺熊怔了壹會，“妳說得對，與其相信人，不如相信狗。”
　　胡桂揚將大餅放在桌子上，那狗像癱瘓壹樣堆成壹團，不用主人下令，想動也動不得。
　　胡桂揚輕輕撫摩狗頭，目光掃過眾人，說道：“金丹不該獨歸任何人所有，咱們應該分享。”
　　沒人吱聲。
　　胡桂揚又道：“單論功力，諸位已經超出凡人太多，彼此之間又沒有深仇大恨，非得強於某人不可，心所念念者，無非是貪生怕死，希望能夠活得跟正常人壹樣長久。”
　　“貪生怕死”不是好詞，卻沒有人反駁。
　　“大家的癥狀各不相同，但是病源相同，療法也必有相通之處，所以應該共享金丹。”
　　“壹人獨享，可用壹二十年，五人共享，不過兩三年。”林層染算得倒快。
　　“六人。”胡桂揚做出六的手勢，“還有我呢，雖然晚了壹步，呃，晚了幾步，但我也算異人，需要金丹延緩病癥。”
　　“妳的病癥是什麽？”羅氏問。
　　胡桂揚想了壹會，“防患於未然吧。”
　　蕭殺熊不喜歡這個決定，怒道：“大家各有住處，難得相聚壹次，怎麽共享金丹？難道為了服食壹口，就得千裏迢迢來找妳壹趟不成？”
　　“那樣太麻煩了，妳們跟我回京城吧。”
　　蕭殺熊騰地起身，頭頂到房梁，低頭怒視，“我就知道有詐，妳是錦衣衛，想騙我們進城，交給朝廷當囚犯，對不對？”
　　“還有別人懷疑我嗎？”胡桂揚問道，“都說出來，我壹塊回答。”
　　郭舉人道：“我相信妳，但我是逃犯，正受官府通緝。”
　　“別多想啦，錦衣衛要的不是妳，是妳身後的人。”林層染擡起頭，“我有逃軍之罪，回京必被抓。”
　　趙阿七聳下肩，“我無所謂，只要師兄肯擔保，讓我去哪都行，但是明年夏天到來之前，我得北上尋寒。”
　　“我本來就住在京城邊上，對我來說這不是問題，只是……金丹太少，壹枚可不夠用。”
　　大概是終於相信屋子裏的陌生人沒有惡意，大餅膽子稍壯，居然能夠站起來，將胸前的紅玉完全顯露出來。
　　胡桂揚拿起紅玉看壹眼，縮回手掌，笑道：“如果我能弄到更多金丹呢？”
　　“跟這壹樣的金丹？”羅氏知道，世上還有許多品相壹般的金丹，不值壹爭。
　　“通體血紅，沒有半點瑕疵。”
　　“當然最好，可妳怎麽弄到？據我所知，這樣的金丹大都掌握在朝廷手中，還有壹小部分流入谷中仙手中，聽說另有壹批被妳送人了。”
　　“怎麽弄到妳別管，總之壹年之內我會得到更多金丹。”
　　“雖然之前沒有過交往，但我願意相信妳壹回。”羅氏手中傘尖垂到地上。
　　胡桂揚又向另外幾人道：“妳們並非大奸大惡之徒，朝廷那邊由我打點，解除通緝之後，再請妳們進城。”
　　“有合適的房子？”蕭殺熊在小屋子裏越待越憋悶。
　　“給妳現蓋壹間。”
　　林層染輕嘆壹聲，“原以為從此不受凡塵束縛，結果全是癡心妄想，我還是得回到朝廷的掌握之中。我只有壹個要求，不見從前的舊故。”
　　“簡單，有我擋著，外人見妳比見皇帝還難。”
　　眾人的目光都投向郭舉人。
　　“我是山民，寧可爛在山裏，也不會進城，尤其不會去京城。這是妳們的決定，我沒意見，也不會爭，就此告辭，後會有期。”郭舉人牽著士兵往外走。
　　門口的羅氏沒有讓路，“妳可以回山裏，他應該留下。”
　　“我不同意，就是他不同意。”
　　羅氏微笑，仍不讓路。
　　胡桂揚道：“讓他們走吧，少壹個人，金丹還能多用壹陣。”
　　羅氏這才讓到壹邊。
　　兩人推門出去，郭舉人轉身道：“何氏姐弟與小草都在山裏，他們不願與外人來往，但我們這些在山裏住慣的人，能發現他們留下的痕跡。”
　　“謝謝。”
　　郭舉人與士兵走進雪中，再沒回頭。
　　胡桂揚沈默壹會，臉上重新露出笑容，“別說我野心大，妳們之前向我承諾的事情都得做到。三天之內，我保讓能讓妳們光明正大地進京。”他又向門外大聲道：“聞不華，我的決定正中谷中仙下懷吧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