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壹百八十二章 可爭之物

　　這是壹間用廢舊的木板和砍下的樹枝胡亂搭建的屋子，輕輕壹跳舉手能摸到房頂，沒有桌椅等擺設，更沒有燈燭，只有壹堆幹草，像是壹座沒有牛馬的草料棚。
　　胡桂揚往草堆上壹倒，調整出最舒適的姿勢，“真是累壞了。”
　　小草也跳到草堆上，落在胡桂揚身邊，她在山裏長大，名字裏又有壹個“草”字，因此壹點不覺得臟，反而感到很親切，深吸壹口氣，“好久沒聞到這種清香味了。”
　　石桂大矜持地站在門口，假裝向門外窺望，可外面漆黑壹片，什麽也看不到。
　　胡桂揚將雙手枕在腦後，笑道：“別看了，咱們現在是羊入虎口，除了等老虎發慈悲，怎麽做都是錯。”
　　石桂大轉過身，仍站在門口，“妳跟郭舉人的確有交情吧？他現在是反賊頭目之壹，能保住咱們的性命。”
　　“當然有交情，我曾給他通風報信，還曾經阻止妳們去追殺郭家村的村民——妳後來追上了？”
　　石桂大沈默壹會才說：“追上了，殺死壹些人，但是不多，他們有高手相救，反而殺死不少我的人。”
　　“高手相救？”
　　“聞家莊顯然早就在山裏傳授弟子，這些人保護流民逐村後退，官兵人多，在後面步步逼近，不敢分散交鋒。後來聞家人突然冒出來，在官兵當中傳授火神訣，對個別人還贈與金丹，於是官兵當中也出現壹些高手，能與流民抗衡。大概就是這樣。”
　　小草重重地哼了壹聲，胡桂揚抓住她的手，然後慢慢放開。
　　“郭舉人認得妳嗎？”
　　“應該不認得，我是西廠校尉，不負責指揮作戰，只是派人找路尋敵，但他可能知道我的名字，因為我的手下修煉火神訣的人比較多，與流民當中的高手經常交鋒。”
　　“那妳待會最好別吱聲。”胡桂揚突然想起壹件事，“之前在村口的時候，聽妳的意思好像得到過不少金丹，哪來的？”
　　“妳在審問我？”
　　“在這種地方，只有別人來審問咱們的份兒。我只是比較無聊，要不然妳問我。”
　　石桂大想了壹會，開口道：“有幾座村子撤退得比較急，我們搜出壹些玉佩，看樣子有些年頭，可能已被村民遺忘。後來聽侏儒講述往事，才知道他們很早以前就與流民來往，只是那時候他們自己也不了解玉佩的種種妙用。”
　　胡桂揚突然笑了壹聲。
　　石桂大從前就不喜歡三十六哥莫名其妙的笑聲，現在更不喜歡，冷冷地問：“妳笑什麽？”
　　“我突然想起壹件事，咱們都是從小被擄走，送給聞家莊，先到荊襄，後去斷藤峽，替他們嘗試各種功法，死多活少。”
　　“嗯。”
　　“沒準咱們的父母都是荊襄流民。”
　　石桂大沒法否認，也沒法承認，“小牡丹說我原本姓石……”
　　“她現在不叫小牡丹，改名聞苦雨，與趙阿七雙宿雙飛共同尋找治療金丹隱患的方法。”
　　“隱患？”
　　“妳沒有哪個部位感到燥熱？”
　　石桂大不想談論這件事，“就算咱們是流民子弟也無所謂，流民都應該歸順朝廷，咱們不過命中註定要先行壹步。”
　　胡桂揚又笑壹聲，小草湊近壹些，低聲道：“我覺得妳是山裏人。”
　　胡桂揚大笑。
　　“噓。”門口的石桂大又轉過身向外面望去。
　　胡桂揚收起笑聲，也聽到了外面的嗡嗡聲，越來越響，越來越莊嚴，仿佛伴著轟轟雷聲的急雨。
　　“火神訣。”胡桂揚只聽出幾個字就做出判斷。
　　“嗯。他們在吸取丹穴精華。”石桂大慢慢繞圈，很快停下，透過木板縫隙向外看去，“我看到了，這裏的丹穴也在鼓起，還在發光。”
　　胡桂揚也來了興致，起身走到石桂大身邊。
　　他也看到了，遠處有紅光從井裏冒出來，高達數丈，光不是很強烈，只能隱約照亮很小壹塊地方，井口高出地面壹丈有余，周圍站著壹圈又壹圈的人，口中同誦火神訣。
　　“這有多少人？”胡桂揚吃驚地問。
　　“至少壹千人。”石桂大也很吃驚，他比較大方，得到金丹之後盡量與眾人分享，但是占據丹穴之後，絕不準任何人靠近，必須要等廠公到來，流民卻沒有這些限制，全體共享丹穴。
　　“如果不能勸降流民，明天那壹戰……”石桂大開始擔心官兵了。
　　小草也過來窺望，“這些人有點可怕。”
　　“所以絕不要接受金丹，更不要靠近丹穴。”胡桂揚壹有機會就提醒壹下。
　　“知道啦。”小草對頻繁的提醒已感厭煩，“我只是看看而已，妳不是也在看？”
　　石桂大退後壹步，“所有人都對金丹趨之若鶩，為什麽妳壹點不受影響？”
　　“因為我是懶人。”胡桂揚仍貼著板縫往外看，“不想當官兒，也不想練功。”
　　石桂大嘿了壹聲，突然轉身看向門口。
　　胡桂揚與小草也轉身，看到門口不知什麽時候多了壹個人。
　　“這只是開始。”門口的人說。
　　“郭舉人？”胡桂揚看不清人臉，隱約記得這個聲音。
　　“嗯。”
　　郭舉人上前兩步，胡桂揚也上前兩步，石桂大則退到後面。
　　依然沒人點燈，郭舉人繼續道：“很快，這裏將誕生壹支前所未有的強大軍隊，天下無敵，不僅能夠擊退官兵，還要壹路攻進京城，向皇帝討個說法。”
　　“哇，上次見面的時候，妳的誌向還沒有這麽遠大。”胡桂揚並沒有因為對方的狂妄反辭而動怒。
　　“劉邦起於小吏，朱元璋也只是壹名窮苦和尚，皇帝輪流做，人人都有機會。”
　　“我就沒有。”胡桂揚笑道，“我覺得當皇帝太累，日理萬機，還得天天防備著有人篡位。”
　　郭舉人冷笑壹聲，“妳來幹嘛？念妳曾有報信之義，我不殺妳，但也不會任妳胡說八道，若想勸降，還是把話收起來吧。”
　　“妳馬上就要有天下無敵的軍隊了，我還勸個屁降啊。”
　　郭舉人又笑兩聲，對臟話的印象不錯，“妳倒是識時務。”
　　“當然，但妳知道丹穴是怎麽回事吧？”
　　“我見過侏儒，聽他說了壹通怪話，我們不怕，就算死壹半人，我們依然天下無敵。”
　　石桂大再也忍不住，開口道：“妳們才有壹處丹穴，官兵有四處。”
　　“哈哈，這正是官兵的愚蠢之處，妳們占據丹穴卻不舍得分享，而是圍起來，等著向上司邀功。我們願意分享，山民盡是兄弟，人人都可吸取丹穴精華，明天我們就要向谷外發起進攻，奪取所有丹穴，七月十五之前，足夠讓我們所有人都變成高手。”
　　也是明天，胡桂揚心想明天大概會很熱鬧，“恭喜郭舉人，以後妳就是開國皇帝了吧？”
　　石桂大直皺眉，雖說早就知道胡桂揚膽子大，這裏又是反賊地盤，但是說出這種話也太過分了些。
　　郭舉人比石桂大更驚訝，“我怎麽會是開國皇帝？山民當中英雄輩出，哪裏輪得到我？”
　　“那會是誰呢？”
　　郭舉人立刻警惕，“妳什麽意思？”
　　“沒什麽意思，純屬好奇，妳們選誰當總頭目？是最聰明的？武功最厲害的？威望最高的？輩份最老的？”
　　“還沒到這壹步呢，山民來自不同村莊，各有統屬，等到擊敗官兵，形勢穩當之後，我們再議。”
　　“還沒有總頭目？”
　　“沒有。”
　　“但是肯定有幾位人選吧？”
　　“這跟妳有什麽關系？”
　　“沒有關系，就像我當初進山通風報信壹樣，我這回也是通風報信，特來提醒壹句：妳覺得選舉總頭目還早，只怕有人覺得正逢其時。”
　　郭舉人冷笑不止，“妳把我們想成朝中的陰險官吏了？”
　　“妳剛剛還說過，七月十五獻祭的時候，不怕山民死壹半人，難道就沒人比妳更狠壹點，提前動手，多殺幾個人？反正這也不影響山民的實力。”
　　郭舉人楞了壹會，嘴裏冒出壹連串臟話，轉身就走，從外面將門關上。
　　等到外面沒有聲音，石桂大道：“胡校尉挑撥離間的功夫還是那麽厲害。”
　　“從前我是被挑撥，可沒挑撥過別人。回想起來，我還是從何百萬那裏學到這壹招的，想要挑撥壹群人，就扔給他們壹件可爭之物。山民想當皇帝，已有競爭之心，用不著我挑撥，只需點明即可。”
　　“只怕遠水不解近渴，明天壹早官兵要進攻，反賊也要奪取丹穴，大戰在即，咱們卻無能為力。”
　　“妳擔心官兵，我卻擔心這些山民，他們完全依賴丹穴，奪取之後必然分兵把守，輕易不會離開，每天還要抽空吸取精華。兩位廠公很快就會帶來大批將士，各個擊破，山民必敗。”
　　“咱們怎麽辦？我看挑撥已成，沒必要勸降，不如這就逃出去，我想我能打破木墻。”石桂大服食過金丹，對自己的功力頗有信心。
　　“再等等，沒準我能勸說他們遠離丹穴，或是退回山中，或是就地投降，落籍為民。”
　　“除了妳，沒人能夠抵住金丹的誘惑。”
　　“妳說過，妳要試試。”
　　石桂大啞口無言。
　　小草對兩人的交談不感興趣，壹直望著外面的丹穴，這時道：“紅光減弱了，大家正在散開。”
　　胡桂揚道：“正好相反，人群散開，紅光才會減弱。”
　　小草壹楞，越發說不清何在先、何在後。
　　房門又被打開，進來的人不是郭舉人，而是袁茂，“胡校尉。”
　　“嘿，妳還沒死。”胡桂揚高興地迎上去。
　　袁茂沒死，但是當了俘虜，見到胡桂揚也沒顯出高興，“有個叫谷中仙的人請妳過去相見。”
　　“谷中仙？他還沒死？”胡桂揚大吃壹驚。
　　多年前，正是谷中仙收集眾多兒童，並將他們從荊襄帶到斷藤峽，他對往事的了解，比誰都要詳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