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百章 諂媚

　　城裏的丹穴離知府衙門最近，特意留給大人物來送天機丸，按胡桂揚的預想，能進入穴中修行的人必定經過精挑細選，確保萬無壹失才行，結果大大出乎他的意料，跳出來的人竟是何三姐兒。
　　這壹次出來，何三姐兒早有準備，動作靈活而自然，全無半點衰弱氣象。
　　她的出現令剛剛醒來的眾人大吃壹驚。
　　“她是誰？”
　　“怎麽會是她？”
　　“攔住她！”
　　“抓住她！”
　　除了胡桂揚與小草，現場幾乎沒人認得何三姐兒，更不知道她的厲害，立刻有人上前攔截，他們剛剛結束壹輪吸丹，心思反應慢些，功力卻處於巔峰狀態。
　　可是在真正的高山面前，他們的巔峰只是小丘。
　　何三姐兒甩出兩只長袖，跑在最前面的兩名士兵像是被上百斤的重炮擊中，急速倒飛，擊倒壹片士兵，隨後掉在地上，慘叫不已。
　　眾人更驚，仗著人多，倒也不是十分懼怕，身上沒有長兵，或是赤手空拳，或是拔出匕首，叫嚷著上前圍攻。
　　沒人知道在他們當中藏著壹名極其重要的大人物。
　　胡桂揚壹楞之後，馬上扶著那人快步前進，向小草道：“別離太遠。”
　　三人逆行，小草在前面開路，將擋路者推開，時不時回頭看壹眼，那人本來就有病容，這時越顯驚慌失措，走路歪斜，像是喝醉的酒徒。
　　何三姐兒突圍，也往大街上來，揮袖擊退圍攻者，縱身壹躍，從十數人頭頂飛過，剛壹落地就發招，四周人不少，只有壹個能硬接她的袖子。
　　她看到了小草，再壹扭頭，看到胡桂揚，臉上露出壹絲微笑，“是妳。”
　　“聽我壹句……”
　　何三姐兒無意停留，再次跳起，如入無人之境，迅速突圍出去，很快消失不見。
　　胡桂揚想追也追不上，何況還有極其重要的任務在身，那人已嚇得走不動路，胡桂揚拖著他走出人群，與小草疾步前往知府衙門。
　　何三姐兒走得極快，只有壹小部分兵丁受到影響，大多數人仍處於茫然之中。
　　汪直迎到大門口，臉色也變了，立刻從胡桂揚手裏搶過那人，扶著走向西園，同時嘴裏大呼小叫。
　　越來越多的人冒出來，簇擁汪直與那人，胡桂揚與小草被隔得越來越遠，最後幹脆不跟了，留在前院等候消息。
　　“何三姐兒怎麽會跑到這裏？”小草問道。
　　胡桂揚搖搖頭，完全沒想到會以這種方式與何三姐兒重逢，仔細回想起來，何三姐兒剛才那壹笑頗顯古怪，既非熟人的親切，也非情人的曖昧，似乎帶著壹絲嘲諷意味。
　　事情發生得太突然，胡桂揚沒辦法確認自己的記憶是否準確。
　　“妳是她的對手嗎？”胡桂揚問。
　　“我們都沒用全力，若是猜測的話，她可能更強壹點。”紅球不只提升功力，還能增強信心，在這種情況下小草承認何三姐兒強壹點，那她就是真的不如。
　　“她到底……要變多強啊？”胡桂揚努力回想那個曾與自己纏綿的女子，發現越來越困難。
　　汪直匆匆走來，胡桂揚笑道：“廠公，那個人……”
　　汪直跳起來打人，可他沒有武功，胡桂揚當然不會讓他打中，閃身躲開，接連躲過三次擊打，汪直終於不跳了，氣呼呼地說：“妳就不能讓我打壹下？”
　　“不能。”胡桂揚退後兩步，“有話好好說，我好多年沒有老老實實挨打了。”
　　“妳知道妳差點惹下多大禍事？”汪直壓低聲音，氣憤至極，有幾名官兵看到他，全躲得遠遠的，不敢過來。
　　“我只知道我與小草救了壹個人，沒有我倆，那人十有八九會被亂兵擠倒，不死也是重傷。”
　　汪直聞言更怒，“那個女人，從丹穴裏跳出來的女人是怎麽回事？為什麽妳認識她？”
　　“那是何百萬的養女，叫何三姐兒，妳聽說過。至於她怎麽進入丹穴，應該問妳。”
　　“問我？”
　　“當然，進入丹穴的人選肯定是妳安排的，如今出了紕漏，自然應該問妳，就算現在推到我頭上，人家事後壹想，也能明白過來，還是要找妳追責。”
　　汪直當然明白這個道理，可是氣急敗壞之下不願多想，身邊的人除了胡桂揚，誰也不會如此直白地說出來。
　　“妳們是熟人，壹直混在壹起……”汪直惡狠狠地說，心中壹股無名之火實在無處發泄。
　　“妳應該慶幸。”
　　“慶幸？我……”汪直吐出壹連串臟話，聽得小草直皺眉頭。
　　等汪直說完，胡桂揚笑道：“如果那不是我的熟人，妳想查案都沒處查去。”
　　汪直壹下子啞口無言，過了壹會才道：“用不著妳來查案，何三姐兒有名有姓，我就不信幾萬官兵搜不出來。妳給我滾回家去待命，不準出門半步。”
　　“告辭。”胡桂揚還是笑，帶著小草離開。
　　來到街上，小草道：“我不喜歡這個太監。”
　　“嗯。”
　　“也不喜歡妳對他的樣子，有必要……挨罵還笑嗎？”
　　“妳覺得我太諂媚？”
　　“對，剛才妳的樣子就叫諂媚。”
　　胡桂揚大笑，街上很亂，官兵跑來跑去，見到百姓裝扮的兩人都很奇怪，卻沒人上前詢問。
　　“我的確有點諂媚。”胡桂揚說道，想了壹會，“沒辦法，他是我的頂頭上司，揍他壹頓，我就只能亡命江湖了。”
　　“亡命江湖有什麽不好？跟我進山，我保著妳。”
　　胡桂揚只是笑，見小草是認真的，他收起笑容，“我沒法跟妳進山。”
　　“為什麽？”
　　“京城就是我的深山老林，妳在山裏走壹遍就記得路，我卻越走越分不清東南西北，回到京城，即使沒去過的地方，我也能輕松找到出路。老實說，我現在已經懷念京城了，這個季節，京城應該是塵土飛揚、滿街臭味，下起雨來，到處都是爛泥塘，叫壹份臊子面，來壹壺好酒，坐在家裏自斟自飲……”
　　胡桂揚口內生津，神馳往之。
　　小草領略不了其中的趣味，可是走出壹段路之後，她有點明白了，山中生活絕不輕松，甚至可以說是十分辛苦，她卻充滿懷念，“呵呵，其實我也是隨口亂說，沒準過幾天我就死了，哪能帶妳進山？”
　　“妳現在……有哪裏覺得不舒服嗎？”
　　小草搖頭，“沒有，好得很，我現在最大的希望就是能與何三姐兒再較量壹次，看看誰更強壹些。”
　　胡桂揚笑而不語，他可不想鼓動這兩個人打架。
　　南城的街道上還是空空蕩蕩，兩人回到住所，發現大鐵錘仍躺在門口，小草上去要踢壹腳，被胡桂揚攔住，“他死了。”
　　小草壹驚，仔細看去，大鐵錘躺臥的姿勢確顯僵硬，“他怎麽會……我下手沒那麽重啊？”
　　胡桂揚上前檢查壹下，“他是被殺死的，心口中了壹刀。”
　　“誰會殺死他？”
　　“因他而感覺尷尬的人，楊九問、石桂大、西廠……都有可能。”
　　“肯定是楊九問。”小草雖說要自己做決定，這時還是有點慌亂，“怎麽辦？要搬走嗎？”
　　“不用，明天壹早自然有人處置，回屋休息吧。”
　　“就這樣？”
　　“就這樣。”胡桂揚走進院裏，“對了，幫我個忙，明天若是有人登門，妳接待壹下，就說我在睡覺，不準打擾，除非汪直親自前來……”
　　“他會來嗎？”
　　“或許吧，他若是來了，可以叫醒我，但要讓他等上兩刻鐘。”
　　“兩刻鐘是多久？”
　　“反正讓他多等壹會，過了氣頭開始說好話時再叫醒我。”
　　“他會說好話？”小草不太相信，在她眼裏那個太監的脾氣不太好。
　　“呵呵，到時候妳能看到什麽是真正的諂媚。”
　　胡桂揚打個哈欠，回自己屋裏，脫掉靴子，合衣倒床便睡，若幹次，何三姐兒的微笑浮現在眼前，都被他強行驅逐。
　　他只想睡覺，寧可夢到京城的臟亂街巷與狹小房子。
　　他回來時已是下半夜，這壹覺足足睡到午後才醒，但是睡得不太好，腦子昏昏沈沈，呆呆地坐了壹會，才逐漸清醒過來。
　　小草沒來喚醒，說明汪直沒來，胡桂揚昨晚的預言沒有實現，這讓他感到尷尬，有點不好意思出門。
　　可是又渴又餓，這麽忍下去不是回事，胡桂揚只好下地穿靴，想出幾個笑話用來遮羞。
　　院子裏沒人，大門敞開，屍體已經消失。
　　胡桂揚咳了兩聲，正要叫小草的名字，突然聽到正房客廳裏傳出壹陣笑聲，聽上去是小草，好像還有壹個人。
　　他走到門口，竟然看到汪直正跟小草聊天，不知之前在說什麽，眉飛色舞，逗得小草笑容滿面。
　　這樣的場景跟胡桂揚的預料稍有不同，按他的猜測，汪直若來，必是有求於他，開頭憤怒，然後諂媚，而不是跟小草像朋友壹樣聊得開開心心。
　　“妳醒啦。”小草臉上的笑容還沒消失，“其實妳還可以多睡壹會，待會有人送現成的晚飯。”
　　“呃，睡夠了。”胡桂揚進屋，向汪直拱手道：“廠公怎麽有空來我這裏？”
　　汪直笑道：“別誤會，我不是來找妳的，是找小草姑娘，她昨晚立下大功，理應獲得重賞，可我不知道該賞些什麽，所以過來問問。”
　　胡桂揚幹笑兩聲，“問妥了？”
　　小草道：“我要了不少東西，他都同意。”
　　這可不像小草的為人，胡桂揚不由得壹楞。
　　汪直起身道：“行了，我該走了。哦，還有件事，今晚官兵要去捕殺何氏姐弟，妳要參加嗎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