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百二十八章 金丹與異人

　　胡桂揚是錦衣衛南司癸房校尉，借調至西廠辦事，聽說要去東廠，他很驚訝，“妳調到東廠了？”
　　石桂大搖搖頭，“我還在西廠。走吧，最好別鬧出太大動靜。”
　　胡桂揚看著半條街的官兵與錦衣衛，笑道：“好，不鬧動靜。我跟院裏人交待幾句。”
　　石桂大點下頭，“就站在這兒說。”
　　眾多官兵嚴陣以待，刀出鞘、槍豎起，還有十多桿點燃絨線的鳥銃，稍遠壹點，官兵群中站立壹夥道士和壹夥僧人，像是在做法事，這樣的陣勢不像抓捕壹名犯人，倒像是準備圍剿某個謀逆團夥。
　　胡桂揚慢慢轉身，背對眾人，向院內道：“妳們兩個，把屋子收拾幹凈，馬餵了，不準動大餅壹根指頭，可以用我的錢去買點酒肉，別的東西不準碰。”
　　蔣、鄭二人早嚇呆了，木然地點點頭，大餅聰明，卻是條膽小狗，躲在雜物間裏壹聲不吭，露出半顆狗頭，前爪護著幾個包裹。
　　胡桂揚又慢慢轉向大街，笑道：“騎馬還是步行？”
　　“坐轎。”
　　“不錯，剛回京就能坐轎子。需要我換身新衣服嗎？”
　　“不用。別耽誤時間，走吧。”
　　壹乘兩人小轎從人群中過來，胡桂揚縮起雙肩坐上去，壹路顛簸起伏，真心覺得坐轎不如騎馬舒服。
　　官兵撤離，各家各戶的人慢慢走出來，很快興奮地議論紛紛。
　　“胡桂揚惹大事啦，怪不得壹直不敢回來。”
　　“肯定是在鄖陽府貪匿財寶。”
　　“他剛才在店裏說將金銀埋藏起來，原來是真的！”
　　“和尚、道士又是怎麽回事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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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胡桂揚聽不到這些議論，也回答不了街坊的疑問，他在轎子裏睡著了，轎簾掀開的時候也沒醒，身子委在角落裏，鼾聲大作。
　　“醒醒。”石桂大推了兩下。
　　胡桂揚猛然驚醒，恍惚間忘了這是什麽地方，舉起拳頭對準石桂大，好壹會才開口：“到了？”
　　胡桂揚被引到東廠的壹個小房間裏，不像客廳，也不像牢房，正中間擺了壹只凳子，除此之外別無余物。
　　“我算什麽人？”
　　石桂大是唯壹的看守，低聲道：“待會妳最好實話實說。”
　　“當然。”胡桂揚坐在凳子上，看著門口的石桂大，微笑道：“妳變化不小。”
　　“嗯。”
　　“胡子是真的？”
　　石桂大冷冷地點下頭。
　　“呵呵，趙家的又壹位百戶，照這樣下去，妳的職位肯定會超過義父。妳是不是已經成親了？”
　　石桂大微微壹楞，又點下頭。
　　胡桂揚大笑，“我就說嘛，妳現在的樣子就像是顧家的丈夫，不會連孩子都有了吧？”
　　石桂大略帶慍色，“咱們才半年沒見面，我成親也不過兩個月。”
　　“抱歉，山裏沒有日期，我過糊塗了。”
　　“妳壹直在山裏？”不等對方回答，石桂大馬上補充道：“不用回答，待會再說。”
　　房門打開，依次進來兩位熟人和兩名陌生人，陌生人顯然是書吏，支起壹張簡易小桌，鋪紙研墨準備記錄，熟人是南司鎮撫梁秀和東廠百戶左預。
　　“嘿，妳們沒死。”胡桂揚高興地說，沒有起身，“別在意，我沒有惡意，剛才話的若是放在幾個月以前的鄖陽府，就是好話了。”
　　不少人死在鄖陽府，“沒死”在當時的確是慶祝，事隔數月，回到京城卻顯得十分無禮。
　　與鄖陽府全然不同，這裏沒有金丹等外物的引誘，梁秀與左預是純粹的大明官吏，效忠皇帝，心無旁騖。
　　兩人互視壹眼，還是梁秀開口，“錦衣衛南鎮撫司癸房校尉胡桂揚。”
　　“正是。”即使到了這種時候，胡桂揚也不肯起身拜見上司。
　　梁秀沒在這件事上較真兒，瞥壹眼書吏，見他們已經準備好，繼續道：“今年七月初七之後，妳去哪了？”
　　“今天是什麽時候了？”
　　“十二月十三。”
　　“怪不得大家都閑著，原來快要過年了，咱們南司年底有什麽獎賞嗎？”
　　梁秀大怒，對這名校尉的壞印象立時全湧上心頭，“胡桂揚，這裏是東廠，不是妳油嘴滑舌的地方。”
　　胡桂揚笑道：“好，妳問，我答，實話實說，絕無隱瞞。”
　　梁秀怒氣稍減，“妳去哪了？為什麽不回隊報到？”
　　“我去山裏轉了壹圈，沒回隊報到，因為我本來就沒有隊，鎮撫大人應該記得，當初我壹個人前往鄖陽府，沒有跟隨大隊人馬。”
　　胡桂揚帶去的那些人都沒官府身份，嚴格來說，他的確是壹個人。
　　“妳去山裏做什麽？”梁秀只得回避那個問題。
　　“還是那點事兒，追捕何百萬。”
　　“何百萬早已被妳殺死，談何追捕？”
　　“太好了，我因為壹時大意，沒有帶回人頭，無法自證，又有傳聞說何百萬沒死，頻繁在山中現身，所以……原來我是白忙壹場，如今有鎮撫大人的認可，我可以安心了。”
　　“我認可什麽了？”
　　“我殺死了欽犯何百萬，總算不負諸位大人所托。”
　　梁秀臉壹紅，雙拳不由自主地握緊。
　　胡桂揚馬上笑道：“梁大人還修煉神功？”
　　梁秀立刻松開雙手，“胡說八道，哪來的神功。”
　　梁秀繼續問下去，想知道胡桂揚這幾個月究竟去過哪裏，尤其是見過什麽人。
　　胡桂揚卻說不清楚，他在山裏轉來轉去，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哪，平時靠打獵為生，偶爾遇見散落的山民，換些鹽和酒，彼此不問姓名。
　　說起山中野味他倒是滔滔不絕，別的事情全是壹問三不知，而且總弄錯時間，以為鄖陽城之變過去沒幾天。
　　梁秀越問越惱火，向左預道：“不用麻煩了，直接用刑吧。”
　　左預瘦削的臉上不動聲色，“只好如此。”
　　五人離去，胡桂揚站起身，來回踱步，時不時伸個懶腰，臉上沒有壹點驚慌之色。
　　石桂大返回，靠在門口站了壹會，開口道：“東廠用刑，妳熬不過去。”
　　“我打賭他們不會用刑。”胡桂揚還是壹副不以為然的樣子。
　　“妳在山裏待得太久，不了解這邊的形勢。”
　　“嘿，有什麽可了解的？還是那點事唄，長生、金丹、神仙……我就是在山裏轉悠十年，出來之後這裏也不會有多大變化。”
　　石桂大臉上慢慢露出壹絲微笑，“妳還是那麽聰明。”
　　“請我的時候大張旗鼓，連和尚、老道都帶去了，再笨的人也能猜出來這是怎麽回事。”
　　“我早跟他們說用不著太多人。”
　　“可不，我人都回來了，還能大鬧京城不成？”
　　“事情還是那些事情，但是分工有些變化。”
　　“哦？”
　　“西廠負責搜尋金丹，東廠和南司尋訪異人。”
　　“異人是什麽東西？”
　　“據說鄖陽城巨變那天，妳是清醒的。”
　　“還行吧，起碼還知道自己是誰。”
　　“那妳沒看到星辰隕落？”
　　胡桂揚搖頭，“當時是白天，我被壹團黑雲砸中，什麽也看不見，等到雲霧散去，天上什麽也沒有。”
　　“怪不得。”石桂大選擇相信，“多人作證，聲稱當時有數十顆火紅的星辰陷落在不同地方，派人尋找時，只見到壹些古怪的殘骸，壹觸即碎。後來我們查明，殘骸裏原本有人，落地之後不知去向。”
　　“我知道是什麽人。”
　　“妳知道？”
　　“就是聞家人啊，他們當時都在天機船上，肯定是最後壹刻又被送回地面。我見過其中壹位，就是谷中仙，他跟我說過幾句話，後來又去蠱惑山民攻打官兵，聽說他打敗了，是嗎？”
　　“對，當時官兵處於混亂之中，後來……很快恢復正常，雙方沒怎麽交戰，反賊即退，大都接受招安，壹小部分逃入山林，包括妳說的谷中仙。”
　　“自作自受。”
　　石桂大像是閑聊壹樣，透露壹些事情，胡桂揚也說了不少，但是沒有壹件要緊。
　　聊得差不多，石桂大發現自己也問不出什麽，只好直接道：“妳從東南丹穴裏拿走的金丹呢？”
　　“連這件事妳也知道？”
　　“事後壹查就知道了。”石桂大平淡地說。
　　“呵呵，人多就是好，我保持清醒那麽久，知道的事情還沒妳多。”
　　“交出金丹，妳就沒事了，還能立壹大功。”石桂大不想再閑聊下去。
　　“交不出來。”
　　“我不是在開玩笑。”
　　“我也沒有，金丹——都被我吃了。”來到東廠之後，胡桂揚第壹次撒謊。
　　“全都服食？妳不是壹直拒絕金丹嗎？”
　　“沒辦法，在山裏缺吃少穿，只靠打獵根本活不下去，金丹服食之後神清氣爽，好幾天肚子不餓，全靠它，我才能堅持到現在。”
　　“壹枚沒剩？”石桂大不肯相信。
　　“妳應該明白，那東西不碰則已，壹碰就碎，不對，壹碰就沒法停止。我想留幾枚來著，結果沒忍住。”
　　“那妳現在應該是絕頂高手嘍？”
　　“抓野雞、野兔的確比從前順手，遇見大點的猛獸，還是得躲著走。”
　　石桂大嘆息壹聲，“我不知道是否應該相信妳，妳要明白，金丹乃是罕有之物，普天之下，唯有壹人可以享用。”
　　“可我在山裏的時候並不知道啊，還以為金丹跟從前壹樣常見呢。”
　　“東廠找妳，是想問出聞家人的下落，看樣子妳真不知情。”
　　“我甚至不明白找那些人幹嘛？沒有天機船，他們什麽都不是。”
　　石桂大未做解釋，繼續道：“至於金丹，我相不相信並不重要，跟我再去壹趟西廠，若能說服廠公，妳才算過關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