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壹百二十章 又壹次療傷

　　何三姐兒被擄走的時候年紀還小，她的記憶始於荊襄之地的深山之中，其中就有胡桂揚的身影。
　　當時她不叫何三塵，他也不叫胡桂揚，那裏的孩子很多，都沒有正式名字，彼此亂叫，何三姐兒沒有提起從前的綽號，她只講述往事。
　　他們在深山裏待了大概壹年，幾次被叫去參加古怪的儀式，具體做過什麽，何三姐兒也不記得了，但她比別的孩子想得多，預感到他們都活不了多久。
　　很可能是因為儀式不太成功，山谷裏的大人發生了嚴重分裂，谷中仙是其中壹派，支持者頗多，卻不能壓伏所有人，於是壹怒之下，要帶著孩子們另去它方。
　　事情發生在轉移前幾天的夜裏，何三姐兒睡不著，悄悄爬起來，透過窗戶上的窟窿眼向外張望，她不知道自己在找什麽，或許是壹位行俠仗義的挽救者，或許是從天而降的神仙，或許只是緊張與無聊。
　　然後她看到了，幾名黑衣人——全是大人——溜進男孩子的房間，很快出來，從窗下經過的時候，有壹個人問：“五個就夠了？”另壹個回道：“夠了。”
　　就這麽兩句話，何三姐兒聽在耳中、記在心裏，即使只有六七歲，她也明白“五個”意味著特殊，而且黑衣人只選男孩，不選女孩。
　　不久之後，孩子們上路，被谷中仙帶往廣西斷藤峽——當時這裏還叫大藤峽，這裏的孩子更多，聚在壹起等待未知的命運，大多數孩子什麽都不懂，很開心能有這麽多的同伴，每天都在壹起玩耍。
　　還在路上的時候，何三姐兒就開始挨個接觸同行的數十名男孩，很快，懵懂單純的胡桂揚向她坦白了那晚的事情。
　　幾名黑衣人進入房間，嘴裏念念有詞，聲音輕而溫柔，並不吵醒任何人，也不知是怎麽做出判斷的，單獨叫醒了五名男孩，輕聲告訴他們壹定要保密……次日壹早，胡桂揚發現自己懷裏多了壹枚玉佩。
　　他泄露了秘密，因為那時的他比較孤僻，沒有朋友，因此很高興有人主動來與自己結交。
　　兒童之間的友情總能迅速升溫，兩人很快就成為最好的朋友，除了睡覺，幾乎時時刻刻都在壹起，大人對這種事情漠不關心，谷中仙只想盡快舉行獻祭，對壹群孩子完全放任自流。
　　正式獻祭的前壹天，何三姐兒提出要求，希望能得到那枚玉佩，“妳是男孩子，比我能堅持，我怕自己捱不過明天那壹關。”
　　有這壹句話就夠了，甚至不需要原因，只要何三姐兒開口，胡桂揚就會將玉佩交出去，他本來也沒覺得這東西有多寶貴。
　　在山頂上，所有孩子都服食了壹種湯藥，變得昏昏沈沈，卻又不會摔倒。
　　何三姐兒偷偷將將藥含在舌下，騙過了監視的大人，她是個漂亮乖巧的小姑娘，誰也不會懷疑她會想那麽多。
　　結果卻讓何三姐兒失望，原來玉佩並不能保住自己的性命，獻祭照常進行，根本沒有檢查誰身上有玉佩，前後左右的夥伴們卻壹個個變得癡癡呆呆。
　　“堅持住。”何三姐兒站在胡桂揚身後，趁大人們不註意，經常小聲提醒他、鼓勵他，但是到了最後，胡桂揚還是與其他孩子壹樣，失去了記憶。
　　何三姐兒失去了朋友，但是與玉佩無關，而是因為所有人都失去記憶，她不能表現得過於特殊。
　　不久之後，玉佩還是發揮了作用，當時的梁鐵公過來挑人，只選擁有玉佩的孩子，發現其中壹人是女孩，他沒有太意外，將她連同另外四人帶走，化名何百萬，從此浪跡江湖。
　　“這就是真相，我不想再隱瞞了。”何三姐兒手裏仍然托著三枚玉佩，臉上沒有表情，可她天生壹副溫柔的眉目，無論如何冷酷不起來，“我偷走了妳的玉佩。”
　　“是我給妳的。”胡桂揚仍然想不起來從前的事情，但是相信何三姐兒所說的壹切，從見面的那壹刻起，他就有壹種熟悉感。
　　“總之我欺騙了妳，我猜想玉佩很重要，甚至可能在危急時刻保住性命，我要來了，並沒有告訴妳實情。”
　　胡桂揚笑了笑，“真的很難替妳辯解。”
　　“我不會為此辯解，我曾經陷害過妳，不只壹次，小時候壹次，在京城又發生壹次，我幫助何百萬，要將妳變成……獨特的人，妳不怕再有壹次嗎？”
　　胡桂揚想了壹會，“妳這麽做，是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。”
　　“妳們都失去了記憶，我沒有，所以我記得生存有多麽艱難，身邊的小夥伴經常被大人帶走，壹去不歸，即使咱們都長大了，那些人仍不肯放過，又來催命了。”
　　“咱們的敵人是壹樣的，這就夠了。”胡桂揚心中反而輕松，覺得自己好像變得更完整壹些，“我也想保住自己的性命，所以咱們應當聯手，但不是朋友。”
　　“不是朋友。”何三姐兒喃喃道。
　　“我需要妳的幫助，妳的記憶很有用處，又學過天機術和……火神訣。”胡桂揚壓低了壹聲音，“而且咱們並不完全處於劣勢，聞家有內哄，這是壹個機會。”
　　“所謂的仙凡兩派，不能太當真。”何三姐兒見過自己真正的師父，了解到壹些內幕。
　　“咱們的想法壹樣。”胡桂揚很高興還有壹位知情者，“所以我要團結整個江湖——說得過頭了，團結江湖上的大部分人，壹塊進攻聞家莊，我不相信他們有本事對抗這麽多人。妳殺死了聞不見，就是壹個證明，聞家人並非不可擊敗。”
　　“那是壹次意外。”何三姐兒微微壹笑，顯得非常謙虛，手掌縮回袖內，再亮出來時，手心裏的玉佩增加到七枚，“我原有五枚玉佩，壹枚在妳手裏，聞不見的機匣裏有三枚，都在這裏，妳拿去吧。”
　　這意味著何三姐兒今後再也不能發揮機匣的最大功效了。
　　胡桂揚伸出雙手收下玉佩，“這些玉佩比較邪門，能不用盡量不用。”
　　“所以咱們暫時傾向於凡派？”
　　“嗯，他們的話聽上去比較可信。”
　　“好吧。”
　　胡桂揚將玉佩全都小心地放入懷中，正要開口，何三姐兒說：“稍等。”
　　她回到棚內，很快拿出壹只折凳，在地上放穩，“坐下。”
　　胡桂揚乖乖坐下，先伸出受傷的左手。
　　何三姐兒練習天機術多年，手指極為靈活，解開繃帶，壹點壹點地繞開，看著手心上的傷口，輕聲道：“真正學過天機術的人，絕不會對手掌如此輕心大意。”
　　“嘿，妳跟擊傷我的人說法壹樣，但他死了。”
　　何三姐兒微皺眉頭，隨後笑了壹聲，用幹凈的絹帕仔細地擦拭汙血，擡頭向遠處的何五瘋子道：“找些清水來。”
　　何五瘋子答應壹聲，他對周圍比較熟，立刻去找水。
　　何三姐兒又向另壹頭的老道樊大堅說：“樊真人，妳帶著靈濟宮的療傷藥嗎？”
　　樊大堅馬上走過來，用古怪的眼神瞥了壹下胡桂揚，拿出壹個小瓷瓶交給何三姐兒，“不用太多，薄薄壹層，敷住傷口就行。弄好之後還給我。”
　　“多謝，必當奉還。”何三姐兒接過瓷瓶，樊大堅走開，背對兩人。
　　清水還沒回來，何三姐兒又解開胡桂揚右臂上的繃帶，照樣擦去血跡，每壹下都極為小心與輕柔。
　　“妳給我留下壹枚玉佩，又請妳師父傳我天機術，就是因為小時候發生的事情嗎？”
　　“玉佩與天機術，都是本應該屬於妳的生活。”
　　胡桂揚笑道：“妳別誤會，可我更喜歡現在的生活，就算有機會重新選擇，我也不想換——真是妳騙走我的玉佩，不是我施計把玉佩栽贓給妳嗎？”
　　何三姐兒噗嗤壹笑，“妳那時候甚至不知道自己命不久矣，每天就知道玩耍，哪有栽贓的心思？”
　　“怪不得我壹直比較懶散，原來從小就這樣，我放心了。”
　　何五瘋子回來得很快，拎著壹只皮囊，看到胡桂揚的傷口，說：“就這麽點小傷？”
　　胡桂揚動動手臂，“讓妳失望了。”
　　何五瘋子撇下嘴，還是幫姐姐壹塊清洗傷口。
　　何三姐兒打開瓷瓶，敷藥包紮，很快處理妥當。
　　胡桂揚起身，覺得好多了，“謝謝……”
　　何五瘋子搶先回道：“不用謝，實在要謝，就幫我們把那些人打發走。”
　　何三姐兒道：“五弟，咱們不用再東偷西藏了。”
　　“真的？”何五瘋子非常高興，相比荒野之地，他更喜歡能賭博、能喝酒的城鎮，可是馬上就反應過來，“要跟他走？”
　　“對。”
　　“以什麽身份？”何五瘋子警惕起來。
　　何三姐兒看向胡桂揚，沒有回答。
　　“熟人。”胡桂揚指著何五瘋子，“我和他從小就認識嗎？”
　　何三姐兒笑著點頭，“妳們兩個小時候總打架。”
　　何五瘋子恍然大悟，“怪不得我看他總是不順眼。”
　　何三姐兒正色道：“但咱們現在都不是小孩子了，要為自保而聯手，共同抵抗聞家莊。”
　　“好吧，我聽三姐的。”何五瘋子沒意見，但是瞪了胡桂揚壹眼。
　　胡桂揚後退兩步，向何氏姐弟拱手致意，心裏卻提醒自己：小心，是妳拉攏她，不是她拉攏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