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壹百九十七章 三槍

　　大鐵錘真來了，不是夜裏偷襲，而是當天下午光明正大找上門來，直接推門進院，四處打量，大聲道：“反賊高青草，出來。”
　　小草正在自己的屋子裏修行火神訣，聽到叫聲，又喜又怒，壹個箭步沖出來，發現院子裏站著七八個人，唯獨不見發聲的大鐵錘。
　　胡桂揚從另壹個間房裏走出來，伸個懶腰，“誰在叫嚷？”
　　“我。胡校尉，今天這事與妳無關，請妳讓開。”大鐵錘從兩人中間擠出，他個子矮，此前被擋在後面。
　　小草伸手握住槍頭，開打之前往旁邊瞥了壹眼，胡桂揚正好也在看她，完全沒有阻止的意思，反而在向她征求意見。
　　小草松開握槍的手，向胡桂揚極輕地點下頭，表示自己還可以再等壹會。
　　胡桂揚這才上前幾步，將來者掃視壹遍，笑道：“原來是鐵大錘，今天怎麽有空上門？”
　　大鐵錘壹楞，隨即大怒，“大鐵錘，我叫大鐵錘。”
　　“抱歉，壹時嘴誤，該怎麽稱呼？大兄、鐵兄、錘兄？”
　　兩人見過幾面，在莫家莊還發生過爭鬥，胡桂揚從來沒這麽客氣過，大鐵錘又是壹楞，抱拳道：“胡校尉不必客氣，叫我大鐵錘就行。無事不登門，我們今天來是要捉拿反賊高青草。”
　　“她？”胡桂揚指向小草。
　　“對，胡校尉無需辯解，高青草的來歷大家心知肚明。”
　　“我不辯解，只想問個清楚，諸位以什麽身份來抓反賊？”
　　“呃，當然是官兵，我們早就從軍，穿著戎服，妳早就知道。”
　　“官兵與官兵不壹樣，巡捕營能抓人，衛所的官兵不能。”
　　“她是山中反賊，人人抓得。”
　　“不愧是大鐵錘，好大口氣，朝廷都沒說山民全是反賊，妳就說她是反賊，證據呢？不提證據，妳們既然來抓人，簽票呢？公文呢？誰讓妳們來抓人的？不提簽票，妳們抓人之後想幹嘛？是就地斬殺，還是押回衙門審問？由誰掌刑、由誰問訊、由誰筆錄？這些通通不提，妳們……”胡桂揚實在想不出要說什麽了，“妳們能打過她嗎？”
　　大鐵錘雖說是軍戶出身，但是沒進過軍營，從小就與江湖豪傑廝混，哪懂抓人還有這麽多講究，呆了壹會，說：“我們今天的身份不是官兵，算是仗義行俠的百姓，知道反賊藏於此處，要抓她送交官府，總可以吧。她若肯束手就擒，可免壹場刀兵，若是不肯，死人也得帶走。”
　　“妳們不是官兵？”
　　大鐵錘有點含糊，回頭看了壹眼同伴，“暫時不算。”
　　“好，妳們不算官兵，我也不當校尉。”胡桂揚全身上下只剩靴子還能代表身份，兩下脫掉，放在壹邊，赤腳而站。
　　大鐵錘也脫去盔帽與甲衣，剩下壹身緊衣，靴子卻不肯脫，“擒拿反賊送交官府，我們這算見義勇為。胡桂揚，妳既然願以百姓身份替反賊出頭，沒啥說的，咱倆先打壹架，勝負由己、生死由命，妳若敗了……”
　　“停停，誰說我要跟妳動手？”
　　“妳……”大鐵錘又是壹楞。
　　胡桂揚轉身回屋，很快拎壹只凳子出來，放在門口，往上面壹坐，“我是西廠校尉，看百姓打架而不制止，有失體統，現在好了，我是光腳百姓，妳們是打架雙方，我只管看熱鬧。”
　　小草邁步上前，手裏握著槍頭，“大鐵錘，我找妳許久了。”
　　說了半天胡桂揚竟然只是旁觀，大鐵錘冷笑壹聲，扭頭瞥向小草，又笑壹聲，“殺人就得殺幹凈，留妳這麽壹個崽子，嗡嗡地讓人頭痛。今天來個幹脆的，不是妳死就是我亡，雙方都不得再尋仇。”
　　他這番話還是說給胡桂揚聽的。
　　小草手中壹點點放出細鎖鏈，平淡地說：“沒人會給我報仇。”
　　“嘿嘿，那就好。”大鐵錘仍然看向另壹邊。
　　胡桂揚舉起雙手，“我保證不會為她報仇，妳的那些兄弟呢？”
　　大鐵錘身後諸人互相看看，臉上全都露出不屑的微笑，中間壹人開口道：“我們只是過來觀戰，順便做個見證。這是壹樁小小的江湖恩怨，今天能夠了結，最好不過。大鐵錘若是不幸死在這裏，我們擡屍就走，絕無二話，更不會再來尋仇。”
　　七八人同時後退，將地方讓出來。
　　院子不大，大鐵錘也退幾步，站到另壹頭去，終於直面小草，緊緊腰帶，“我不用兵器，免得被人說我以大欺小、以男欺女，還要讓妳三招，放馬過來吧。”
　　大鐵錘學過火神訣、服過金丹、吸過精華，功力突飛猛進，早已不是在莫家莊求饒時的普通豪傑，壹般兵器用不順手，幹脆空手對敵，順便賣個人情。
　　數日前，他曾在村外領教過小草的鏈子槍，對她全無懼意，唯壹忌憚的是胡桂揚會依仗錦衣校尉的身份事後為難他，如今壹切說開，他心裏更加踏實，上下打量小草兩眼，笑道：“妳姐姐是有名的美艷女匪，妳也不錯，再長兩年，不知要禍害多少江湖豪傑，可惜，可惜啊。我這也算是提前為江湖除去壹害。”
　　小草本來要收起鏈子槍，這時改變主意，握在手中輕輕地壹圈圈搖晃，臉上卻沒有怒容，問道：“妳有家人嗎？”
　　“幹嘛？攀親嗎？來不及了，鐵爺家裏三妻四妾、兄弟眾多，沒妳的地方。”
　　“有人在乎妳的死活嗎？”
　　大鐵錘壹楞，隨即大怒，“讓妳三招，妳還這麽多廢話，要打便打，不打跪下求饒，或許……”
　　鏈子槍脫手而出，快逾閃電，仿佛壹條暴起的蟄龍，卻是壹條無意傷人的老實龍。
　　槍頭貼著大鐵錘落下，整個沒入地裏，只剩鏈子露在外面，被小草緊緊握在手裏。
　　大鐵錘沒躲，因為他根本來不及做出反應，心中不由得壹驚，臉上卻不動聲色，觀戰的同伴都沒看出馬腳，還以為大鐵錘鎮定自若。
　　“第壹招。”大鐵錘馬上道，後悔謙讓三招的承諾，心中打定主意，只要小草再壹動手，他就要還招。
　　他反悔得快，小草的動作更快，略壹用力，拽出槍頭，尚未收回手中，就再度出招，不是壹槍，而是接連兩槍，在地上又刺出兩個小洞，與之前的小洞三足鼎立，正好將大鐵錘圍在中間。
　　大鐵錘毫無還手的機會，臉色為之壹變。
　　觀戰的兄弟們不明所以，壹人笑道：“三招已過，大鐵錘仁至義盡，可以出招了。別看這是壹個小姑娘，心狠手辣不輸高含英，大鐵錘不必手下留情。”
　　大鐵錘真想讓這人閉嘴，心中感到害怕，卻不能表露出來，硬著頭皮道：“我要出手了，準備接招。”
　　小草將鏈子槍纏於腰間，竟然不用兵器，“來吧。”
　　大鐵錘成名已久，又得神功加持，心裏再怕也不能向壹個小姑娘低頭，低吼壹聲，雙拳緊握，擺出壹個架勢，右腳往地上壹跺，蓄足全力，準備沖向小草。
　　這壹跺出了事，腳下土地壹軟，右腳竟然陷了進去。
　　壹名觀戰者還以為是大鐵錘腳力太大，立刻叫了壹聲好，其他人卻看出幾分異常，沒有開口。
　　大鐵錘自己最知道怎麽回事，這裏的庭院雖未鋪設磚石，但是地面經過夯實，頗為堅硬，被小草戳了三槍之後，他腳下這壹小塊竟被震得松柔如粉。
　　他打消心中最後壹點疑惑，終於明白自己絕非對手，這次比武竟然是自尋死路。
　　他的右腳還陷在地裏，卻忘了拔出來，個子本來就矮，這時又矮下去壹截，心裏翻江倒海，不知該如何收場。
　　小草邁步走來，這時所有人都已看出來大鐵錘未戰先敗，全都驚呆，無話可說。
　　胡桂揚坐在凳子上，很好奇小草接下來要怎麽做。
　　小草來到大鐵錘面前，“妳還沒回答我的問題：家裏有人在乎妳的生死嗎？”
　　大鐵錘並不是壹個硬骨頭，如果對面是壹名男子，比如胡桂揚，他會毫不猶豫地跪下求饒，可是對壹個小姑娘，他實在丟不起臉面，顫聲道：“老子、老子行走江湖，交的是兄弟，沒工夫搭理家人，實話告訴妳吧，我無妻無子，跟自家親友早就斷絕來往，妳想殺就殺，不用擔心有人會為我報仇。”
　　“怪不得妳殺人不眨眼，原來妳根本不知道失去親人的痛苦。”
　　大鐵錘突然看出壹線生機，急忙改口道：“我在莊裏有壹個女人，她全靠我養活，還有……我還有壹個老母親，雖然多年沒來往，但我每年都派人送米送面送衣送錢，我若是死了，她們……她們會傷心……”
　　小草露出微笑，“楊九問呢？他不關心妳的生死嗎？”
　　“楊老怪不是……我的親人，但我們交情不錯，他、他現在是李仙長身邊的紅人，李仙長妳知道吧？能在皇帝面前說得上話。對，我若被殺，楊老怪不會坐視不管，他不會直接找妳報仇，但是……”大鐵錘扭頭看向胡桂揚。
　　“很好。”說完兩個字，小草在大鐵錘肩上連拍兩下。
　　大鐵錘腳下土地已軟，被拍兩下，雙腿全陷進去，嘴裏發出殺豬般的嚎叫，“我的腿！我的腿！”挨打的是肩膀，受傷的卻是腿腳。
　　小草轉向目瞪口呆的觀戰諸人，“回去告訴楊九問，明日天亮之前，他若來，此事還有轉機，他若不來，大鐵錘死於他手。去吧。”
　　幾人轉身就跑，沒壹個人肯留下來照顧大鐵錘。
　　慘叫聲不斷，小草走向胡桂揚，問道：“我做得好嗎？”
　　“我都有點怕妳了。”胡桂揚笑了笑，心想小草果然是高含英的妹妹，自己之前竟然沒看出來，“但妳做得很好，楊九問若還顧及江湖名聲，今晚必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