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百七十四章 報案

　　夕陽下，趙宅大門口站著壹群人，胡桂揚遠遠望見，向韋瑛笑道：“終於有人來給我拜年了。”
　　“妳認識那些人？”
　　又往前走出壹段路，胡桂揚搖頭，“壹個都不認識。”
　　“那他們不是來拜年的，妳瞧，他們兩手空空，連禮物都沒帶。”
　　總共十二人，有男有女、有老有少，看上去像是壹大家子，或者是相熟的街坊，站在臺階下，靠墻避風，全是壹臉的窮苦相。
　　兩名番子手在門口處閑聊，對這些拜訪者理都不理，直到看見韋瑛，才走下臺階笑臉相迎，對胡桂揚只是點頭而已。
　　騾車停下，車夫走到後面，扶楊彩仙出來。
　　“妳回去吧，不用擔心，我不會有事。”楊彩仙瞪壹眼胡桂揚，也不詢問，徑直走向門口。
　　兩名番子手眼都直了，向韋瑛小聲道：“百戶大人，這位是……”
　　“重要證人。”胡桂揚打斷道：“將楊姑娘送到花大娘子那裏，請她在後院安排住處。”
　　番子手多看壹眼韋瑛，才樂顛顛地追上去。
　　胡桂揚取出壹把銅錢，遞給車夫，笑道：“有勞，過幾天還得麻煩妳過來接人。”
　　車夫不看銅錢，也不伸手接，冷冷地說：“彩仙姑娘沒事就好，大家都等她盡快回去。”
　　胡桂揚收起銅錢，疑惑地問：“是客人著急，還是妳們著急？現在是正月，生意沒那麽好吧？”
　　車夫畢竟只是車夫，不敢對錦衣衛過於強橫，緊緊握住鞭子，上車驅騾，鞭子揮得劈啪響。
　　韋瑛點頭，“原來妳得罪人的時候不分尊卑貴賤，我覺得舒服多了，可我也納悶，妳是怎麽做到的？”
　　“心裏想什麽就說什麽，實話實說，基本上就有我的八成功力了。”
　　兩人大笑，壹塊走到臺階上，然後同時停下，看向墻邊的壹群訪客。
　　這些人膽子太小，互相鼓勵催促，卻壹直沒人敢於上前。
　　胡桂揚笑道：“這裏有妳們認識的熟人嗎？”
　　眾人搖頭，終於有壹名年紀大些的男子上前壹步，躬身道：“敢問哪位老爺是錦衣胡校尉？”
　　“就是我，妳們不是孫二叔推薦來的吧？我這裏不需要太多仆人。”
　　眾人又都搖頭，盡量躲在男子身後，實在躲不住的，就低下頭，盡量讓人看不清容貌。
　　“我們是來報案的。”
　　“報案？我這裏不是官府，妳們哪裏的人？地方沒有衙門嗎？”
　　“我們是南城外的菜農，冬閑無事，各自做些雜活兒。出事之後，我們報官了，地方上說過幾天再收屍體，我們聽說胡校尉專管這種事……”
　　“等等，有人被殺？”胡桂揚與韋瑛走下臺階，都覺得事情或許沒那麽簡單。
　　眾人立刻點頭，又是男子開口：“對，黃二仙年前遇害，我們聽說胡校尉專管鬼神，所以過來報案。”
　　胡桂揚苦笑道：“妳們聽誰說的？鬼神若是被我壹個校尉掌管，還配當鬼神嗎？”
　　眾人臉色困惑，男子小心翼翼地說：“從前的趙百戶和絕子校尉們，日間督神、夜裏馴鬼，抓捕無數，鬼神聞之色變，難道不是真的嗎？”
　　這幾句話顯然流傳已久，男子隨口轉述，全當真事。
　　胡桂揚扭頭向韋瑛道：“沒想到義父的名聲這麽大，但是——”他轉向來訪眾人，“義父只抓假冒神仙鬼怪並借此圖財害命的妖人，與督神馴鬼無關，那位黃二仙若是曾經殺傷人命，倒是義父會抓的人。可義父已經過世，絕子校尉……真的快要死絕，妳們找錯地方了，還是讓地方處理吧。”
　　眾人無不壹臉失望，胡桂揚掏出壹串銅錢，也不拆開，全送給男子，“妳們分分，大過年的，別白來壹趟。”
　　男子不敢接，胡桂揚硬塞給他，多壹個心思，問道：“這位黃二仙不是武功高手吧？”
　　男子搖頭，“他會請神招鬼，打架不行。”
　　“那這事的確不歸我管。死個半仙而已，妳們著什麽急？有誰是他的家人嗎？”
　　眾人又都搖頭，男子道：“黃半仙沒有家人，可他死後不肯消停，時常出來鬧鬼，逼我們給他報案，整條巷子連年節都沒過好，實在沒辦法，才來找胡校尉。”
　　胡桂揚想了想，“這種事妳們不應該找我，應該找大仙驅鬼，二仙、半仙肯定害怕大仙，對不對？”
　　“我們想找，可是請不起真正的大仙，請過壹位遊仙，半夜被嚇跑了。”
　　胡桂揚撓頭，“好吧，給妳們指條路，出胡同往北走，去史家胡同的二郎廟，找那裏的廟主樊大堅，他原是靈濟宮真人，驅鬼不在話下。”
　　男子看壹眼手中的銅錢，“那我們更請不起。”
　　“沒事，那位樊真人心地善良，最愛幫助窮苦人，見妳們可憐，或許會減免銀錢。”
　　韋瑛加上壹句，“提胡桂揚的名字，效果更佳。”
　　眾人這才高興地連連鞠躬感謝，繞過臺階離開，走出幾步就回身鞠壹次躬。
　　韋瑛道：“這種事妳管它幹嘛？以後名聲傳出去，妳這裏安靜不了。”
　　“呵呵，樊老道是我的朋友，跟他開個玩笑，看他會不會去驅鬼。”
　　“咱們也是朋友，請胡校尉千萬別跟我開這種玩笑。”
　　“朋友和朋友不壹樣，有的能壹塊吟詩，有的能壹塊打架，有的能互相開玩笑。”
　　“咱們屬於哪種？”
　　“壹塊……喝酒吧。”
　　“哈哈。”韋瑛差點想說這是酒肉朋友，突然發現自己受胡桂揚影響，竟然什麽話都想往外說，急忙止住，改為壹陣大笑。
　　花大娘子真準備了壹桌酒菜，壹見到胡桂揚就問：“那條黃狗是妳的？”
　　“對，它叫大餅。”
　　“別管什麽餅，以後再來廚房裏藏骨頭，我就拿它燉湯。”
　　“哈哈，狗改不了……它哪來的骨頭？”
　　“我怎麽知道？壹會是骨頭，壹會是肉，這條狗的日子過得比人好，肚子撐得快要垂地了。”
　　胡桂揚明白過來，這是那四位異人在討好大餅，笑道：“行，待會我去跟大餅說，讓它換個地方藏東西。”
　　“它最好聽話。還有，那位楊姑娘又是怎麽回事？”
　　“壹個要告我的人，妳若是能將她悄悄燉成湯，我沒意見。”
　　“呸，說這樣的話也不嫌瘆得慌。”花大娘子轉身要走。
　　“等等，公主那邊……”
　　“哪有這麽快？等著吧，十天八天以後再說。”
　　“那我明天接著去拜訪。”胡桂揚舉杯向韋瑛致意，恣意吃喝。
　　花大娘子搖頭離去。
　　喝得半醺，韋瑛道：“胡桂揚，有句話說在前面，妳若要審問楊彩仙，必須有我在場。”
　　“怎麽，韋百戶是要英雄救美嗎？”
　　“妳就是嘴毒，我看出來了，真讓妳做點狠事，妳也不敢。所以這跟救美無關，童豐跟隨廠公比較久，知道的事情太多，沒想到他壹個啞巴，嘴卻不嚴，什麽都向妹妹透露，所以妳審人的時候必須找我。這是為妳好，以後真出問題，我能給妳作證。”
　　“多謝。今天就不審了，也沒什麽可審的，童豐的嘴不嚴，楊彩仙的嘴可挺嚴，我帶她回來只是當誘餌。”
　　“嘿嘿，好壹塊香餌。”韋瑛將杯中酒壹飲而盡，“妳真不知道請她壹晚要花多少銀子？”
　　“不知道，妳也別說。”胡桂揚起身伸個懶腰，“我要去休息了。”
　　韋瑛大笑，隨後正色道：“記住，若要審人，壹定叫上我。”
　　“有點難？”
　　“嗯？這有什麽難的？”
　　“我若是在夢裏審問，妳可進不去。”
　　“哈哈。小心，楊彩仙那樣的女人，即便是在夢裏，也能迷得妳暈頭轉向。”
　　胡桂揚回到後院，先叫來大餅，壹邊摩挲狗頭，壹邊訓道：“以後不準去前邊廚房藏東西，人家要拿妳燉湯。還有，不準再吃別人給的東西，妳才上任幾天啊，就知道收受賄賂，當心我收回玉佩、免妳的官。”
　　大餅嗚嗚地叫，似乎聽懂，似乎沒懂。
　　胡桂揚又找來趙阿七等人，羅氏姍姍來遲，進來之後問道：“楊彩仙怎麽來了？還被送到我的院裏？”
　　“忘了，妳們是熟人。”
　　“妳還忘了，我是不告而別，不想讓烏鵲胡同的人知道。”
　　“抱歉，但我必須將楊彩仙帶回來，她是異人童豐的義妹，知道不少秘密，如果妳能打聽出來，我會非常感謝，大家也都會感謝妳。”
　　“咦？我為什麽要感謝她？”蕭殺熊吼道，他沒在生氣，別人聽到的吼叫，在他就是正常說話。
　　“如果能找出誰是真兇，妳們的安全也能得到保證。”
　　“嘿，四位異人在此，誰敢來鬧事，就是送死。”蕭殺熊絲毫不懼。
　　羅氏道：“好吧，我可以試試，楊彩仙願意說最好，不願意說我也沒辦法，總不成妳當好人，我當壞人吧？”
　　“當然，咱們都是好人，誰也不是壞人。”胡桂揚收起笑容，“拜托四位，還得保護楊彩仙的安全，不要讓她被人殺死。”
　　“兇手還要斬草除根不成？”羅氏覺得胡桂揚過慮了。
　　“想殺她的人未必是兇手，總之請幾位費心，如果真有刺客到來，盡量活捉，或者攆走，最好不要殺人。”
　　蕭殺熊向另外三人道：“這是妳們的活兒。”
　　胡桂揚回屋休息，花小哥嘮嘮叨叨，仍對錦衣衛感興趣，他有壹句沒壹句地聽著，很快睡著。
　　這壹覺睡到天光大亮，胡桂揚猛地坐起來，將正在收拾屋子的花小哥嚇壹跳，“胡校尉，妳做噩夢了？”
　　“沒有，什麽時候了？”
　　“快到中午了吧，早飯妳沒吃，我娘開始準備午飯了。”
　　“我睡這麽久？”
　　“對啊，我叫妳兩次，妳說再睡壹會，怎麽都不醒。”
　　胡桂揚笑笑，伸個懶腰，“昨天真是累了。”
　　話壹出口，他自己卻覺得奇怪，他昨天明明不累，如今剛剛睡醒，好像更累壹些。
　　他赤腳跳到地上，揮拳踢腿，幾招之後坐在床上，茫然道：“我又不是異人了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