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百壹十三章 憔悴

　　韋瑛的折子剛剛寫好，沒等送到西廠，就有校尉過來傳令，要求胡桂揚明日壹早去衙門裏候命，單獨壹人，不準帶隨從。
　　韋瑛讓花小哥將胡桂揚請到前院，拱手道：“事情簡單了，廠公要妳明早去趟衙門。”
　　“廠公要見我？”
　　“那倒未必，但這是壹次機會，妳可以直接提出面見廠公的請求，用不著我寫在折子裏了。”
　　“呵呵，心想事成，希望我能向廠公多要幾日寬限。”
　　韋瑛含笑點頭，在他看來，廠公在這個節骨眼招見胡桂揚，十有八九不是好事，但這與他無關。
　　胡桂揚告辭，剛壹出屋，正好撞見袁茂。
　　袁茂拱手道：“胡校尉，妳抽空也該去趟南司，癸房的文書已經堆滿了，我快沒地方坐啦。”
　　胡桂揚撓頭，“妳自己不能處理嗎？”
　　“胡校尉才是執掌癸房的人，必須有妳畫押，哪怕是畫個圈，我才能繼續處理。”
　　“我還以為癸房的活兒就是清掃房間。”
　　“只要是壹司壹房，必有文書往來，而且上司又給癸房安排壹件活兒，定期查閱庫中副本是否有損壞，完整者送歸原處，破損者記錄在冊。”
　　“呵呵，鎮撫大人真欣賞我，給我這麽重要的任務。”
　　兩人壹邊閑聊，壹邊進入後院，沒人跟上來。
　　壹進到屋子裏，袁茂馬上道：“張家上下壹句實話也不肯泄露，他們肯定知道張慨出事，但是全裝作不知情。再問下去我怕身份泄露，只好離開。”
　　“老道那邊呢？”
　　“他還沒有回來。”
　　“嗯，沒關系，明天我要見汪直，從他那裏可以直接打聽。”
　　袁茂沈默。
　　“妳有什麽想法？”胡桂揚問。
　　袁茂神色極為嚴肅，“其實已經沒什麽可問的。”
　　“哦？”
　　“我仔細想過，事情明擺著：宮中試藥，不小心將張慨變成了功力超出異人的瘋子，因為牽扯到東宮與張妃，所以西廠希望將他生擒活捉，暗中解決此事，結果弄砸了，反而損失三名異人高手。”袁茂頓了頓，“廠公這個時候招見妳，只可能有壹個原因，要將麻煩推到妳身上。”
　　胡桂揚笑著聽完，“既然如此，西廠為什麽允許我查案尋找刺客呢？廠公肯定知道，我可不會‘暗中’找人。”
　　“大概是為了掩人耳目，而且覺得妳肯定找不到刺客。總之妳要小心，無論廠公的承諾聽上去有多好，都不要接受。按現在的情形，限期不能破案，妳大不了辭去職位，從此當壹名平民，若是再攬事上身，怕是會有殺身之禍。”
　　“妳說得對，汪直就算跪下來求我，我也得拒絕。”
　　袁茂笑道：“廠公大概不會跪下來求人。明天壹早我出城迎接老道，希望能從清河那邊挖到壹點消息，助妳脫險。”
　　袁茂告辭，前院的韋瑛明知他在替胡桂揚查案，卻沒有攔下詢問，只是壹五壹十地將客人到來、離去的時間記下，準備送往西廠。
　　胡桂揚在院子裏來回溜達，最後敲響關木通的房門。
　　老乞丐就是不肯扔掉手裏的破碗與打狗棍，“胡老爺怎麽有空過來？快請進。”
　　胡桂揚進屋，問道：“客人有多少位了？”
　　“不多不少，正好三十位。”
　　“包括梅郎中？”
　　“算他的話，是三十壹位。我覺得不會再有更多異人到來，壹多半異人是官兵，只有個別人逃出軍營，大部分還在給朝廷效力，能來趙宅求助的江湖異人，也就這些了。”
　　“三十位，嗯，今天怎麽沒人找我服食金丹？昨天還有三位呢。”
　　“是嗎？那就是今天都沒輪到，或者晚壹點有人會去。”關木通賠笑道。
　　“好吧，我不著急。這麽多異人聚在壹起，對妳來說是個大好機會。”
　　“是嗎？”關木通茫然不解。
　　“妳可以說服異人，再來壹次聯手抗敵，七名異人打不過李刑天，十名、二十名總可以吧？”
　　關木通苦笑道：“異人大都驕傲，上次七人聯手也不是我的功勞，是李刑天指名邀請，大家不敢不去，所以……”
　　“妳當時將我的兩名朋友引去，讓他親耳聽到李刑天殺人的聲音，說明妳是個有計劃的人，那就再定個計劃，起碼比坐以待斃要好。”
　　“朝廷擁有更多異人，不能出面除掉李刑天嗎？”
　　“能，等江湖上的異人全都死光，朝廷自會替妳們主持公道。”
　　關木通又露出苦笑，“是啊，我們不肯接受官府招安，怎麽能得到官府的保護呢？我真是笨。好吧，我明白胡校尉的意思，既然擔著‘頭目’之名，我努努力，爭取能讓異人聯手。我可以用胡校尉的名頭嗎？要知道，妳的壹句話頂我的壹百句。”
　　“隨便妳用，別給我胡亂承諾就好。”
　　“不會，絕不會。我再叫上江大俠，有他幫助，事情能夠更加順利。”
　　“他這兩天怎麽樣？”
　　“心情不太好，很少出屋。”
　　“嘿，果然是真正的武林人，好面子，受不了敗仗。”
　　“可不是，像我們這些人，敗了就敗了，只要能保住性命就行。”
　　胡桂揚拱手告辭，“對了，我看到各間房門上的姓名，妳做得不錯，可是怎麽分配不均啊，像江東俠是壹個人住，小譚房裏卻住三個人？”
　　“這個……也是沒辦法，有人好說話就多塞兩個，有人不好說話……”
　　“異人也難做啊。”
　　“可不是，大家壹方面怕得不行，跑來胡校尉這裏避難，壹方面又習慣了以拳腳解決問題，稍不如意就要大打出手。唉，早知如此，我就該在江上老老實實打魚，去看什麽熱鬧啊。”
　　“再有機會讓妳重回江邊打魚，但是失去神力，妳願意嗎？”
　　“願意，毫不猶豫。”
　　胡桂揚笑笑，離開關木通的房間，又去敲響江東俠的房門。
　　江東俠開門，壹臉憔悴，他的傷勢並不嚴重，早已復原，只是壹連幾天沒怎麽梳洗，失去不少豪俠風采。
　　“我已將頭目之位讓與梅娘子，聽說她去而復返……”
　　“被李刑天刺瞎壹只眼睛。”胡桂揚邁過門檻，不請自入。
　　江東俠只好關門，轉身道：“胡校尉找我有事？”
　　“妳們異人算是欠我壹個人情吧？”
　　江東俠想了壹會，“這要看情況。”
　　“什麽情況？”
　　“究竟是誰在給這座宅子提供保護？李刑天為什麽不來這裏殺人？”
　　“不是因為我嗎？”
　　江東俠敗給梅娘子之後，失去統領異人的雄心壯誌，說話也變得直接許多，“胡校尉怕是沒有這個本事。”
　　“的確，我不是異人，也不是李刑天的朋友，憑什麽讓他放過趙宅？”
　　江東俠點頭，表示自己就是這個意思，“胡校尉在異人當中名聲響亮，我們都以為妳會是武功最高的異人，因此趁興而來，可惜……看來傳言不能太當真。”
　　“可妳沒有離開。”
　　“能去哪呢？外面就是李刑天，據說京城還有壹位專殺異人的刺客，我們走投無路，明知這裏只是暫住之地，甚至可能是個陷阱，卻不得不困於此處，以求壹時之安。”
　　“能引來這麽多異人，趙宅還真像是陷阱。”
　　“但我相信這與胡校尉無關。”江東俠笑道。
　　“因為我實在太弱。”
　　江東俠含笑默認。
　　“既然如此，異人更應該聯手，關木通願意為此努力，妳呢？”
　　江東俠淡淡地說：“關老丐早就為此努力，趙宅三十名異人，至少壹半人已被他說服。”
　　“老叫花子還真是謙虛，取得這麽大的成就也不自誇，還跟我說異人驕傲，不易說服。”
　　“再驕傲的人也怕死。”
　　“妳呢，怕死嗎？被關木通說服了？”
　　“我怕死，但我不打算與任何人聯手。”
　　“被梅娘子打敗，令妳心灰至此？我聽說，其實妳完全可以打敗梅娘子，只是覺得不值得，寧願認輸。”
　　“嘿。”江東俠冷笑壹聲，沈默片刻，開口道：“我沒有自己想象得那麽厲害，即算戰敗——如果對付壹個梅娘子就需要我用盡全力，憑什麽迎戰李刑天？”
　　“妳曾經想過獨戰李刑天？”
　　“他不是自稱為武林出頭嗎？我就是武林人，所以……算了，全是癡心妄想。”
　　“既不願意與其他異人聯手，又放棄獨戰的想法，妳打算怎麽辦？就這麽等死嗎？”
　　江東俠盯著胡桂揚，笑著搖搖頭，不覺得自己有必要回答對方的每壹個問題。
　　“梅娘子與丈夫正在苦練神功，江大俠卻要臨時尋個靠山嗎？”
　　江東俠臉色壹沈，“‘大俠’兩字江某不敢當，但也不至於……總之我自有辦法。”
　　胡桂揚從懷裏掏出紅玉放在桌上，“對妳有幫助嗎？”
　　江東俠大驚，“這是……”
　　“這是真的金丹，我身上僅剩的那壹枚，妳可以試試。”
　　江東俠沒試，“金丹理應眾人共享，妳送給我，拿什麽給大家？”
　　“大多數異人其實並不需要這枚金丹，只是做做樣子。當初大家懷疑金丹有假的時候，只有妳最為擔心，過來查看情況。”
　　“那天正好輪到我服丹。”
　　“不只是妳，還有兩人，妳覺得他們真在乎金丹的真假嗎？”
　　江東俠尋思壹會，嘆了口氣，“關木通向他們提供金丹？”
　　“未必是金丹，可能是別的東西，比金丹更有效。”
　　江東俠拿起紅玉，壹入手就確認這是真正的金丹，“我還真欠胡校尉壹個人情。”
　　“不用太當真，明天我有壹劫，生死未蔔，留著金丹也是浪費，不如送人，希望妳能好好用它。”
　　“當然……胡校尉遇到麻煩，我可以幫忙。”
　　“不需要，沒準我能逃過壹劫，還能活得更好呢。”胡桂揚笑道。
　　他明白，必然是自己的某個行為惹惱了汪直，才會受到招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