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百壹十壹章 不識

　　聞空壽沒走，越來越多的意外，讓僬僥人無法再居高臨下地監督凡人，必須參與進來，確保整個計劃方向不變。
　　摧毀天機船，光是這個念頭也要被阻止。
　　聞空壽站在桌子上，商輅、汪直、李孜省、楊九問四人分處兩邊，只有楊九問站立，其他人坐著，像是要進行諸司會審，“犯人”則是胡桂揚。
　　胡桂揚剛壹進屋，聞空壽就沖他搖頭，嘴裏發出嘖嘖的聲音。
　　胡桂揚站住腳步，先向幾位大人拱手，然後笑道：“誰把侏儒弄成這個樣子？”
　　聞空壽停止搖頭和嘖嘖聲，“聽說妳要毀掉天機船？”
　　“對。”胡桂揚回答得幹脆利索。
　　聞空壽皺巴巴的小臉上居然也能露出微笑，“收起這個念頭。”
　　胡桂揚屏息寧氣想了壹會，搖搖頭，“抱歉，收不起來。”
　　汪直又要發怒，聞空壽倒不在乎胡桂揚的怪話，苦口婆心地勸道：“天機船不可摧毀，因為這裏眾多凡人都已通過丹穴與天機船相聯，壹榮俱榮，壹損俱損。”
　　“不對，天機船最終會飛升，大多數凡人卻什麽也得不到，至於天機船毀掉之後會發生什麽，妳也不知道。”
　　“妳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，至少我知道壹點，天機船壹毀，丹穴必然崩潰，甚至爆炸，凡人非死即傷。更何況，妳既不知道天機船在哪，也沒有毀船的力量。”
　　胡桂揚往上壹指，“船在天上，毀船用火藥。”
　　侏儒臉色驟變，其他人更是吃驚，商輅看見聞空壽的臉色，立刻明白胡桂揚所言不虛，問道：“天機船怎麽會在天上？它不是想要飛升嗎？”
　　“妳、妳怎麽知道？”聞空壽連聲音都在發顫。
　　“北邊山谷紅光沖天的時候，我看到了輪廓，當時沒明白是什麽東西，後來才猜到那就是天機船。”
　　胡桂揚將兩枚鐵片扔到桌子上。
　　“我只見到壹角，想來天機船的樣子與這個差不多。”
　　見到鐵片，聞空壽壹屁股坐下，壹手拿起壹枚，半晌無語。
　　汪直聽糊塗了，“天機船在山谷上方？”
　　胡桂揚又舉臂指了壹圈，“不只是山谷，整個上空，五處丹穴正好勾畫出天機船的形狀與大小。”
　　汪直呆了壹會，忍不住又罵壹句，沒有指責之意，純粹是為了抒發情緒，“怎麽可能？天是藍的、雲是白的、太陽曬死人、前幾天還下過雨，空中哪有船？”
　　“我不知道為什麽，反正船浮在天上，聞空壽已經承認了。”
　　聞空壽正拿著鐵片發呆，聽到自己的名字，茫然地擡頭，“妳從哪找到這東西的？”
　　“僬僥人的墳墓裏，我的壹個朋友不小心掉在裏面，發現這兩樣東西。”胡桂揚替樊大堅遮了壹下，沒說老道其實是想盜墓。
　　“墳墓？”
　　“對，僬僥人不是死掉兩個嗎？”
　　“對，可是我們將屍體保存在天機船上，沒在這裏建墓，我們壹心想要離開，當然得將同伴帶走。”
　　“墓裏的確沒有屍體，那是妳們建的空墳？”
　　聞空壽搖頭，“不是，我不記得我們建過任何墳墓。”
　　胡桂揚本來信心十足，以為解開了最重要的謎團之壹，這時又含糊了，“上面的圖案是不是天機船？”
　　聞空壽還是搖頭，“妳說得沒錯，天機船的確浮在空中，但是形狀與這個完全不同，這像是蟲子。”
　　商輅與李孜省同時伸手，聞空壽交出兩枚鐵片。
　　“這是什麽東西？妳明明認得。”
　　聞空壽本來就皺巴巴的臉孔擠在壹起，顯出強烈的痛苦與困惑，“奇怪就在這裏，這兩件東西肯定來自於天機船，我明明覺得很熟，可是……可是……我想不起來。”
　　僬僥人自稱從不撒謊，看聞空壽的樣子也不像撒謊，胡桂揚撓撓頭，“那就別想了，不管妳同不同意，我還是要毀船，僬僥人想要活命的話，最好下船，妳們可能要壹直活在我們中間了。”
　　“我要去問個明白。”聞空壽對毀船之說竟然毫不在意，飛快地奪回兩枚鐵片，跳下桌子往外跑去。
　　胡桂揚側身讓開，不等開口詢問，侏儒已經推門而出，人影都沒了。
　　“那究竟是什麽玩意兒？”李孜省問道。
　　“聞空壽不知道，我更不知道。”胡桂揚咳了壹聲，“很簡單，給我足夠的火藥，我帶到船上去，把它炸掉。”
　　“誰同意妳炸船了？”汪直皺眉質問。
　　“諸位大人把我叫來，我以為妳們改變主意了。”
　　“呸，我們是要讓妳改變主意。”
　　胡桂揚笑道：“那諸位大人別搭理我就行了，我壹個小小的校尉，沒有諸位大人的支持，既弄不到火藥，也沒辦法進入西園小樓。”
　　“妳還記得自己是壹個個‘小小的校尉’？”
　　“當然記得，沒有壹刻敢忘。”
　　“我真討厭這個家夥。”汪直扭頭向身邊的商輅道，“還是少保大人來說吧。”
　　商輅點下頭，“叫妳來，壹是勸妳改變主意，二是希望妳能擔負起保護丹穴的職責。”
　　胡桂揚立刻明白了，大人們這是擔心何三姐兒與小草再搞破壞。
　　“感謝諸位大人的看重，可我沒有這個本事，不敢擔此重任，請大人另選高明。”
　　楊九問上前壹步，他沒拄拐杖，背駝得更明顯，擡頭說道：“胡桂揚，不妨明說吧，妳若不出面，那兩名妖女小命難保。妳也知道鳥銃的厲害，兩廠已經調集五百銃手，分赴五處丹穴，只要見到妖女立刻格殺勿論。”
　　楊九問壹口壹個“妖女”，胡桂揚也不生氣，笑道：“那就更用不到我了，我現在心裏就壹個念頭：炸掉天機船，越快越好。”
　　楊九問沒想到胡桂揚對妖女的死活竟然全不在意，壹時語塞，不知該說些什麽。
　　李孜省起身打圓場，“胡校尉是聰明人，對他不要有隱瞞。鳥銃雖然威力強大，但銃手卻是凡人，這些天裏壹直在吸丹，壹旦靠近丹穴難免不會沈浸其中，離丹穴太遠又沒法保護。所以——也不需要胡校尉做什麽，那兩位女……俠想用哪處丹穴，提前說壹聲，可以讓出來，不派人進去就是，但是別搶天機丸，讓壹切按部就班。”
　　“按部就班才是最大的錯誤。”
　　李孜省本來就與胡桂揚有仇，如此隨和地提出建議，竟然遭當面拒絕，他心裏更加惱怒，冷笑道：“胡校尉非要弄得天翻地覆啊。”
　　“天翻就夠，地覆不必。”
　　李孜省甩袖回到原處坐下，面沈似水。
　　汪直也站起身，冷冷地說：“那就沒辦法了，西、東兩廠只好多派人手，找出妖女藏在哪裏，然後鳥銃壹放，打個血肉模糊，不給她們靠近丹穴的機會。至於妳，胡桂揚，抗命不遵，暫留妳壹條狗命，回京再做處置。”
　　“謝廠公開恩，那我回去待罪，如果哪位大人想要炸船，可以找我。”
　　汪直剛要開口罵人，商輅道：“如果可以的話，我想與胡校尉說幾句。”
　　首輔即便致仕，在朝中的地位也不低，商輅壹開口，汪直立刻閉嘴，等了壹會，見少保大人不吱聲，識趣地告退，向胡桂揚厲聲道：“待會去見我。”
　　西廠廠公告退，李孜省和楊九問更不能留下，向商輅告辭，從胡桂揚身邊走過時目不斜視。
　　其他人離開，商輅開口道：“妳來勸說我吧，為什麽非要毀船？”
　　胡桂揚得到壹次機會，卻沒有壹針見血的理由，想了壹會，說：“鬼神背後必是貪婪，義父常說這句話，他查案時，也往往從貪婪處入手。天機船帶來最大的貪婪，必須除掉。”
　　商輅微微壹笑，“鬼神為虛，天機船為實，妳自己親眼所見，而且再過些天，天機船自會飛升離去，似不必提前毀掉。”
　　“虛物帶來的貪婪尚能釀成大禍，何況實船？據我所見，城內城外之貪婪日甚壹日，再過幾天，只怕所有人都會被裹脅其中，再沒有保持清醒之人，或許這才是天機船的真正目的，它沒想放過任何凡人。”
　　“僬僥人不是這麽說的，他們不會撒謊。”
　　“僬僥人不撒謊，卻可能不知真相。”胡桂揚轉身指著房門，“聞空壽竟然不記得僬僥人之墓，其中必有問題。”
　　“那是壹樁小事。”商輅沈吟不語，真在考慮胡桂揚的說法。
　　“少保大人又心動了吧？”
　　商輅擡頭，面露驚訝，還有壹點責備，似乎也要發怒，半晌過後，卻輕嘆壹聲，“丹穴近在身邊，平民百姓尚能得其好處……但鄖陽城裏需要幾個清醒的人主持大局。”
　　商輅、汪直等人都不吸丹，為的是指揮兵民、保護皇帝安全，但是心中無法做到波瀾不驚。
　　“少保大人自覺還能堅持幾日？”
　　商輅沒有回答，“妳覺得僬僥人受騙，天機船上另有主事者？”
　　“那些侏儒天天說‘凡人’，可是除了脾氣古怪壹點，我真看不出他們與凡人有何區別，原先武功高些，顯得與眾不同，壹旦被超越，跟正常人壹樣會害怕、會困惑。”
　　砰的壹聲，房門被推開，同時闖進來五名侏儒，當先的聞空壽指著胡桂揚，“就是他。”
　　五名侏儒對少保大人視若無物，壹擁而上，擡胳膊舉退，架起胡桂揚就往外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