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百四十八章 召集

　　外面的人十分執著，敲門聲持續不斷，越來越急，仿佛被點燃的受潮爆竹。
　　胡桂揚向警覺的大餅笑道：“該來的總會來，妳覺得自己是對手嗎？”
　　大餅突然明白過來什麽，嗚的壹聲，夾起尾巴跑回房間裏，再不肯出來。
　　胡桂揚走過去開門，大聲問道：“哪位？”
　　門閂挪去，大門洞開，漫天飛雪中，又湧進來壹大股風雪，勢頭如同雪山崩塌，胡桂揚急忙躲避，還是晚了壹步，被撲個滿頭滿臉。
　　壹大團黑影跟著風雪壹同進來，胡桂揚第壹反應那不是人，而是頭從山裏出來覓食的黑熊，心中大驚，急忙又退兩步。
　　那真像是壹頭巨大的熊，比胡桂揚高出壹頭還多，身軀壯大，能輕松裝下三個胡桂揚，再加壹個大餅，從頭到腳全都是黑毛，被雪花覆蓋，稍壹搖晃，就是壹場小型雪災。
　　但他站立的姿勢無疑是個人。
　　來者左右看了看，目光投向胡桂揚，用語言證明自己的確是人類，粗聲粗氣地說：“為什麽才開門？我敲門的聲音不夠大嗎？我怕將門砸壞，沒敢使勁兒。”
　　胡桂揚笑了兩聲，疑惑地問：“妳身上披著熊皮？”
　　巨人點頭，“我親手打死、親手剝下來的。”
　　“壹張皮不夠吧？”
　　“三張拼成壹塊。”
　　胡桂揚解開心中壹個疑惑，“妳有事嗎？”
　　“住店。”
　　“嘿。抱歉，客店今晚不收客人，妳去別處看看吧。”
　　巨人不肯知難而退，搖搖頭，“我已經交過定金，店主說我今晚可以住在這裏，房間任選。”
　　“店主？哪來的店主？”胡桂揚莫名其妙。
　　巨人伸手指向壹間房，“我要這間。”
　　“那是我的房間，我交過全部房錢，壹共三天。”
　　巨人稍稍改變方向，“那我要這間。”
　　巨人彎腰鉆進去，房間裏很快透出昏黃的亮光。
　　“裝模作樣。”胡桂揚小聲道，相信巨人必然為自己而來，只是不肯說破。
　　他將院門重新上閂，回自己的房間，站在門口，向躲在暗處的大餅道：“妳都不夠人家塞牙縫的，放心吧，沒人吃妳。”
　　大餅嗚嗚兩聲，還是不肯出來，胡桂揚也點起油燈，坐等事情發生。
　　外面又傳來敲門聲，不急不徐，軟弱無力，站在外面的人好像已經病入膏肓。
　　胡桂揚開門，來者身軀比較正常，稍瘦壹些，裹著拖地的長披風，面容蒼老，壹臉倦怠，說話聲有氣無力，“店主說，我可以在這裏住壹晚……”
　　胡桂揚也不多話，側身讓開，指向自己的房間和亮燈的房間，“除了那兩間，妳隨便選。”
　　“多謝。”老者像是感動得要哭出聲來，拖著腳步，慢慢走向邊上的房間。
　　胡桂揚看著他的背影，時刻擔心此人會就此倒地不起。
　　“餵。”胡桂揚叫住來者，“有得必有失，妳失去了什麽？”
　　老者止步，慢慢轉身，“我今年二十五歲。”說罷，推門進屋。
　　此人看上去足有五六十歲，竟然是名青年，胡桂揚吃了壹驚，在心裏將此人由“老者”改為“瘦子”。
　　胡桂揚將門掩上，沒有上閂，擡頭看雪，“還有幾位？”
　　沒過多久，敲門聲果然再次響起，後來者似乎都已知道前門不開，所以只敲後門。
　　“進來。”
　　推門進來的是壹名女子，手裏撐傘，遮住面容，只看身姿，應該還很年輕。
　　“去過鄖陽城的女子可不多。”
　　傘稍稍擡起，露出壹張溫婉的陌生面孔，微笑道：“活下來的更少。”
　　“妳失去什麽？”
　　女子笑容漸逝，沒有回答。
　　胡桂揚自覺無禮，讓到壹邊，“不用問，妳也交過定金了，房間自選，亮燈就表示已經有人。”
　　女子點下頭，撐傘走向房間。
　　客店不大，去掉廚房、柴房，總共只有七間客房，如今只剩三間，住進去的人都很安靜，連那個熊似的巨人，也是悄無聲息。
　　所有人好像都在等待什麽。
　　胡桂揚幹脆讓院門敞開，站在壹邊守候。
　　夜色漸深，爆竹聲稀稀落落，小鎮上的居民大概開始吃年夜飯了，胡桂揚想起小時候過年的場景，趙家人多，吃飯要搶，趙瑛從不幹涉，義母心軟，無論哪個孩子去抱怨，都會從她那裏得到壹點補償。
　　第四人到了，壹瘸壹拐地進院，胡桂揚吃了壹驚，“何五瘋子？”
　　那人也壹樣吃驚，“師兄，妳怎麽在這裏？”
　　這不是何五瘋子，而是趙阿七，自從鄖陽之變以後，兩人這是第壹次見面。
　　“妳還活著，腿怎麽回事？”胡桂揚問。
　　趙阿七彎腰摸了壹下右腿，“不知怎麽回事，最近僵硬得越來越嚴重——”他壓低聲音，“可能是天機船對我的懲罰。”
　　“妳留住功力了？”
　　趙阿七微微壹笑，“我失去世上最珍惜的人，總該得到壹點補償。”
　　聞苦雨死在丹穴裏，趙阿七顯然沒將她遺忘。
　　“自己挑房間吧。”
　　趙阿七嗯了壹聲，“師兄乃天之驕子，能在這裏看到妳，我不該意外。”
　　“跟妳想的不壹樣。”胡桂揚跟上來，小聲問道：“誰讓妳們來這裏的？”
　　“妳們？”
　　“在妳之前已經有三個人，算我的話是四個人。”
　　“大概是壹個月前，我接到壹封信，邀請我來這裏，說是定金已經交過。”趙阿七選壹間沒點燈的客房，站在門口說話，時不時彎腰揉腿，這已成為他的習慣性動作。
　　不管怎樣，趙阿七還認這位師兄，願意回答問題，從懷裏掏出壹枚中間帶有紅點的玉佩，“隨信送來這個東西。”
　　胡桂揚笑道：“若是在幾個月前的鄖陽府，這樣的金丹丟在地上都沒人揀。”
　　“彼壹時此壹時。”趙阿七收起玉佩，“師兄也是受邀而來？”
　　“我是被騙來的，比妳們都要倒黴，沒有信，也沒有玉佩。”
　　“那就好。”趙阿七莫名其妙地笑了笑，“沒有師兄競爭，我放心許多。”
　　“爭什麽？”
　　趙阿七覺得自己透露的信息已經夠多，推開門，“師兄若是不走，待會就能知道。”
　　趙阿七屋裏剛剛點起油燈，又有新人到來。
　　這回是兩個人，壹前壹後，前面的人見到胡桂揚壹楞，“是妳！”
　　“郭舉人？”胡桂揚拱手笑道：“恭喜妳留住神力，谷中仙沒壹塊來？這場聚會是他的主意吧？”
　　郭舉人神情嚴肅，稍稍讓開，露出身後的人，“是他，不是我。”
　　那是名二十多歲的年輕，身穿甲衣，頭戴盔帽，看裝扮怎麽都是壹名衛所士兵，腰帶上系著壹條麻繩，另壹頭被郭舉人握在手裏，他的神情明顯有些不對，眼神裏壹片茫然，似乎看不到眼前的人和漫天的雪。
　　胡桂揚再笑不出聲來，“請進，只剩兩間房了。”
　　“嗯，我們不挑。”郭舉人前行，稍壹牽繩，士兵跟著往前走。
　　胡桂揚感到壹陣心悸，不由得嘆息壹聲。
　　“妳又見過小草姑娘嗎？”郭舉人轉身問道。
　　胡桂揚搖搖頭，“我也壹直在找她。”
　　“山裏有壹些傳言，說是她已……成妖。”
　　“成妖？不是成仙？”
　　“仙人不會濫殺無辜，更不會生吞人肉。”
　　“那絕不是她。”
　　“咱們都變了，不是嗎？人力終究不敵神意。”郭舉人也嘆壹聲，更顯悲涼與無奈，隨即推門進屋，照樣點起油燈。
　　胡桂揚呆呆地站了壹會，迷惑地問：“我哪變了？”
　　郭舉人早已進屋，回答不了他的疑問。
　　爆竹聲消退，這是家家最熱鬧的時候，也是街上最冷清壹刻，親人、美食、爐火等等美好的事物將凡人牢牢吸引。
　　胡桂揚打個哆嗦，抖掉身上的雪，沒法再聲稱自己是正常人。
　　又有壹人到來，穿著壹身長袍，頭戴方巾，像是久考不中的落魄秀才。
　　他提著壹只燈籠，進門之後稍稍擡起，照亮胡桂揚的面孔，“謝謝妳幫我看店。”
　　“這是妳的店？”
　　“嗯，三個月前盤下來的。姓張的小夥計呢？”
　　“被我攆走了。今天是除夕，妳得讓人家回去過年，逼他看店，實在是太殘忍了。”
　　“我給他十兩銀子，不夠嗎？”
　　十兩銀子大概比小夥計壹年的工錢還要多，胡桂揚撇撇嘴，“妳真大方，夥計真不夠意思，竟然沒分我壹點。”
　　店主將燈籠放在地上，轉身關門上閂，“人都齊了，今晚不會再有客人了。”
　　“聞不華，妳究竟在玩什麽把戲？”
　　店主也是胡桂揚認識的人，聞家莊的幸存者聞不華，曾被胡桂揚俘虜，還曾被何三姐兒騙入丹穴，也是最早逃出鄖陽府的人。
　　“我後悔了。”聞不華轉身道，沒有再提起燈籠。
　　“後悔什麽？”
　　“後悔沒有留在天機船上，後悔沒有再入丹穴。”
　　“天機船上的凡人都被攆下來，死傷慘重，最後進入丹穴的人更是壹個也沒活下來。”
　　“沒錯，我還活著，卻是與死無異。我羨慕妳們這些人，如果再給我壹次機會，我寧願冒險，與所有人壹樣被天機船吸引，絕不離開半步。”
　　“妳不是異人？”
　　聞不華搖頭，“我只是壹名召集者。”他擡腳踩扁燈籠，然後彎腰揀起壹件東西，高高舉起，“神船已逝，余光仍在，但這余光只能照亮壹人。”
　　那是壹枚遍體通紅的玉佩，各個房間裏的人都被吸引出來，站在門口，目不轉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