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百五十二章 拜年

　　胡桂揚邁步往裏走，像是在回自己家中，可這裏並不是他的家。
　　街上人來人往，多是前往附近的靈濟宮上香，守門的幾名衛兵與差役沒有特別註意哪個百姓，因此，直到胡桂揚快要邁過門檻，他們才反應過來，壹擁而上，七嘴八舌地怒斥。
　　“我是西廠校尉。”胡桂揚笑道，輕輕撥開幾只抓向自己的手掌，對近在咫尺的刀槍則視而不見。
　　西廠門口共有四名持槍衛兵、四名佩刀差役，同時打量來者，看到的不是校尉，就是壹名尋常百姓，鞋上沾滿泥巴，看樣子是從遠處壹路走來的。
　　“我叫胡桂揚，就是廠公經常提起的那名錦衣校尉。”他又補充壹句。
　　八個人聽到這句話，都是壹楞，隨後大笑，中間有脾氣不好的，擡腿就踢，“原來是個瘋……哎呦！”
　　胡桂揚抓住踢來的腳，輕輕壹拽，差役橫在半空中，胡桂揚展開胳膊，將他夾住，輕松得像是從市場上買只雞，隨手壹夾。
　　差役驚恐大叫，其他人大驚，刀槍齊齊指向“瘋子”。
　　胡桂揚動作奇快，在幾人當中穿梭，連踢帶拋，將他們扔入空中，嘴裏不停提醒：“抓緊嘍。”
　　胡桂揚將夾在臂下的差役改為雙手捧抱，然後拿他墊底，接取空中掉下來的其他人，這就是為什麽需要他們“抓緊”。
　　八個人摞成壹疊，下面的人被壓得哇哇大叫，上面的人則被嚇得大叫哇哇，雙手雙腿緊緊纏住同伴，不敢稍動。
　　西廠大門緊閉，只有偏門打開，胡桂揚捧著幾人，用半蹲的姿勢邁過門檻，“上面的人小心，別碰到頭。”
　　胡桂揚硬闖的時候就已吸引街上行人的註意，這時的舉動更是出人意料，不分步行、騎行、坐轎，原來緩緩擁向靈濟宮的眾人，這時都擠向西廠。
　　從動手到進門，胡桂揚只用了很短的時間，親眼看到者寥寥無幾，後面的人只能聽別人轉述，越傳越誇張，連靈濟宮裏供奉的二徐真君，似乎都跑來打聽消息。
　　胡桂揚進門走出不遠就將八人輕輕放下，衛兵與差役沒經歷過這種事情，嚇得全趴在地上不敢動，其中壹位甚至仍然緊緊纏住下面的同伴，閉眼大叫。
　　胡桂揚不理他們，壹邊往裏走，壹邊大聲叫道：“廠公，得力幹將前來拜見！”
　　數十人從各間房裏探頭、探身，看清來者的相貌之後，有人悄悄退回房間，裝作什麽都沒聽見，其他人不認得胡桂揚，但也陸續效仿，將房門關緊。
　　西廠大門外的街上擠滿了人，裏面卻沒幾個人露面。
　　胡桂揚進到前院，直奔正廳，對面終於有人迎上來。
　　“妳、妳、妳……”霍雙德指著胡桂揚，滿臉驚駭。
　　胡桂揚上前握住太監的手，好像他們是極熟的江湖同道，“霍總管風采依舊，咱們西廠變化可挺大，我才幾天沒來，大家就不認識我了。”
　　霍雙德想要抽手，卻怎麽也抽不出來，心裏既困惑又惱怒，壹時間反而不知該如何應對，“妳小子……跑哪去了？”
　　“這裏跑跑，那裏走走，沒辦法，既入西廠，就不能閑著，今天是大年初壹，霍總管不也在公廳值守？廠公呢？在宮裏過年呢？”
　　霍雙德終於將手掌抽出來，氣得滿臉通紅，“妳還敢回來！”
　　“別人都在過年，我卻巴巴地來咱們西廠效力，不算功勞，也算苦勞吧。哦，給霍總管拜年，祝總管今年步步高升，司禮太監的位置指日可待。”
　　在宮裏，司禮太監地位最高，位於兩廠之上，稱得上是萬閹矚目，可是沒人敢說出這樣的野心，更不會當成祝福。
　　霍雙德臉色更紅，正要叫人過來收押這名不識趣的逃亡校尉，另壹名校尉從大門處匆匆跑來，對他耳語數句。
　　霍雙德臉色微變，重新打量胡桂揚，語氣立刻緩和下來，“妳練成神功啦？”
　　胡桂揚笑道：“這個怎麽說呢，運氣太好，不用練，神功自己附身，我攆都攆不走。”
　　霍雙德心裏壹驚，幹笑兩聲，拱手道：“恭喜胡校尉，咱們……去偏廳坐會。”
　　“廠公人呢？今天還來嗎？”
　　“呃，我這就派人去宮裏送信，廠公應該會來壹趟。”
　　“再好不過。霍總管，我今天走了不少路，只在早晨吃過壹點人家送我的年夜飯，這都是下午……”
　　“放心，我給妳安排。”霍雙德將胡桂揚送入偏廳，然後出去壹趟，很快回來，臉上堆笑，手是端著壹只盤子，“沒什麽好東西，正好過年，有壹些堅果、蜜餞，妳先墊壹墊。”
　　“多謝。”胡桂揚抓起就吃，笑道：“有點水喝就更好了。”
　　“有有。”霍雙德壹反常態，態度和藹，有求必應，立刻再出去，親自拿來壹壺熱茶。
　　吃喝壹通，胡桂揚拍拍肚皮，從懷裏取出壹塊碎銀，“來得匆忙，準備不周，銀子不多，請霍總管收下，權當壓歲錢吧。”
　　霍雙德壹開始連連擺手拒絕，聽到最後幾個字楞了壹下，笑道：“我多大歲數，妳小子才幾歲，竟然給我壓歲錢？”
　　“抱歉，不懂規矩，但這塊銀子請霍總管務必收下，算是我的壹點心意。”
　　這“心意”的確只有壹點，霍雙德微皺眉頭，“我不需要妳這點兒……行行，我收下，心意領了。”
　　霍雙德拈起碎銀看了壹眼，懷疑這點錢夠不夠買那些上好的幹果與蜜餞。
　　“胡校尉現在是貨真價實的鄖陽異人了？”霍雙德手裏端著茶杯，小心問道。
　　“的確發生壹點變化，至於是不是異人——我現在特別想與童豐再比壹場。”
　　“有機會，肯定有機會。”霍雙德笑道，輕吹杯中熱氣，卻壹直不喝。
　　兩人閑聊，壹名校尉出現在偏廳門口，人影壹晃又走了。
　　霍雙德領會，突然站起身，拿起已然溫涼的茶杯，往地上壹擲，喝道：“胡……”
　　“霍總管小心。”
　　茶杯沒有落地摔成碎片，被胡桂揚伸手抓住，又送回霍雙德面前，杯中茶水微蕩，只撒出幾滴。
　　霍雙德目瞪口呆，早已醞釀好的話生生憋了回去，臉上神色尷尬至極。
　　胡桂揚將茶杯放回托盤上，笑道：“這杯茶已經涼啦。”
　　霍雙德咳了兩聲，硬擠出壹絲微笑，“是啊，茶涼了，我……我去換壹壺熱茶。”
　　胡桂揚握住霍雙德的壹只胳膊，“妳是西廠總管，怎能勞動妳端茶送水？壹次也就夠了，再這樣下去，我可承受不住。霍總管請坐，我去換水。身為西廠校尉，這點小事是我應該做的。”
　　“沒事，我做慣了。”霍雙德爭不過胡桂揚，被迫坐回原位。
　　胡桂揚拿起茶壺，掀蓋看壹眼，搖頭道：“不僅要換水，還得換茶，霍總管怎麽能喝這種粗茶？”
　　“沒事，我平時就喝這種茶。”
　　霍雙德還想起身，胡桂揚雙手舉起茶壺往地上壹扔，“泡茶者有罪。”
　　茶壺粉碎，水流壹地，霍雙德嚇得跌坐在椅子上，滿臉驚訝，不明其意，摔杯為號本是他的計劃，結果卻變成胡桂揚摔壺。
　　外面的人分不清差別，聽到響聲立刻沖進來，嘴裏大喊大叫，手中揮刀舞槍。
　　“還是咱們西廠過年熱鬧。”胡桂揚笑道。
　　霍雙德騰地起身，臉色驟沈，“胡桂揚，還不快快束手就擒！”
　　“咦，霍總管變臉真快，剛才妳是要摔杯為號嗎？”
　　“沒錯。”霍雙德沒必要再隱瞞。
　　“何必這麽麻煩，直接叫人不就好了？而且妳就在我身邊，不怕遭到挾持嗎？”
　　兩人相隔只有幾步，胡桂揚話音剛落，中間多了壹個人，冷冷地盯著他，護住身後的霍雙德。
　　胡桂揚後退壹步，笑道：“原來是童高手，怪不得霍總管有恃無恐。嘿，妳們這幫家夥大叫大嚷，是在嫌棄童高手不會說話嗎？”
　　門口的十多人立刻閉嘴。
　　胡桂揚又退壹步，“霍總管真是貼心，我剛說過希望再比壹場，他就將妳叫來。廠公呢？不來觀戰嗎？”
　　霍雙德躲在童豐身後，“胡桂揚，妳叛逃西廠，罪大惡極，立刻束手就擒！”
　　胡桂揚雙臂貼身，“我束手了，請霍總管來擒我吧。”
　　霍雙德可不敢，“童豐，妳報仇的機會來了。上！”
　　童豐壹拳擊出，半途又收回去，因為胡桂揚真的“束手”不動，他不願占這個便宜。
　　霍雙德從後面看到，怒道：“他是逃犯，跟他講什麽規矩？狠狠地打，打到半死再收監，看看他這個異人有幾分成色。”
　　童豐再不猶豫，全力出招。
　　胡桂揚遵守承諾沒有動手，而是飛起壹腳。
　　童豐已聽說大門口發生的事情，知道胡桂揚變化巨大，因此當他是正常對手，稍壹側身，避開這壹腳，同時揮出另壹拳。
　　他忘了自己身後還有人。
　　胡桂揚的目標也不是他。
　　霍雙德慘叫壹聲，整個飛出去，重重摔在地上。
　　童豐大驚，急忙轉身去扶，胡桂揚也跟上來，“霍總管幹嘛站這麽近呢？”
　　霍雙德慢慢坐起身，指著胡桂揚顫聲道：“妳是故意……”
　　廳外又進來壹人，見到胡桂揚，立刻面露喜色，“胡校尉終於回來了。”
　　“韋百戶，不好意思啊，那天走得匆忙，沒來得及跟妳說壹聲。”
　　百戶韋瑛笑道：“無妨，查案的是妳，無需事事告知我。”
　　霍雙德越聽越吃驚，“韋瑛，妳……”
　　韋瑛拱下手，淡淡地說：“廠公待會就到，要與胡校尉當面交談。”
　　霍雙德又是壹驚，發現自己可能揣摩錯了上司的意圖。